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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印象
北京
巨人城市蹒跚而来
一座城市的性格同样反映在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问题上。还记得两年前的申奥成功的时刻吗？它使这座城市与她的人民显得缺乏想象力。除了欢呼与惊叫，我一直在期待着他们发出更美妙的声音。正如杨澜在申奥陈述中所说，这是一个有魔力的国家，它充满着未知与奇妙。
在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幻想中，马可波罗这样对成吉思汗说：“城市也认为自己是心思和机缘的产物，但是这两者都不足以支撑起那厚重的城墙。对于一座城市，你所喜欢的不在于七个或是七十个奇景，而在于她对你提出的问题给予的回答。”海明威在回忆巴黎时说：“巴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而我们很年轻，这里什么都不简单；甚至贫穷、意外所得的钱财、月光、是与非以及那在月光下睡在你身边的人的呼吸，都不简单。”
几乎每一位中国人都不容置疑地相信2008年的北京必将令人惊异。我们在为这座城市增加了太多的隐喻的同时，却忽略了城市本身应有的精神。一方面北京是东方文明的象征，它肩负了洗刷中国两个世纪以来耻辱的责任；另一方面，她又是现代文明的先锋，我们甘愿为此承受技术化的弊端。
每一个曾经辉煌的家都与一座伟大的城市交相辉映。14世纪的威尼斯之于意大利，16世纪的里斯本之于葡萄牙，17世纪的阿姆斯特丹之于荷兰，18世纪的伦敦、巴黎之于英国、法国，20世纪的纽约之于美国……城市是现代文明的象征。毫无疑问，我们希望北京与中国成为下一个不同凡响的代表。
费尔南·布罗代尔在解释中国与印度为何未能产生现代城市时说，“西方城市是一台机器，善于粉碎旧的联系，把所有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而在东方，固有的等级结构妨碍了城市的自由发展，是官僚而非寻求财富的商人控制了城市，以自由流动为基础的资本无法生存。
北京曾经达到了农业文明中的城市形态的顶峰。不止一位外来的传教士描绘过北京的优雅与奢侈，马家良恩斯神甫在1688年出版的书中说，他见到4000名官员，“从头到脚穿着极昂贵的紫貂皮”；一位西班牙人在形容北京众多人口时写道：“假若有人扔下一颗麦粒，这麦粒也不会掉到地下。”即使到了20世纪的20年代，罗素与杜威依旧会为老北京的缓慢节奏与吃穿的精致而震惊。
然而，这样的北京却是缺乏内在活力的。中国文化推崇的统一性与官僚机制的强大，使得这座城市由优雅滑向腐败———它失去了内在的更新能力。那些雕刻着龙的屋顶，那些回转的台阶，时刻在禁锢着人们的念头。一家家热气腾腾的茶馆里没有衍生出半点新思想与新文化的火花。它们变成了外国游人们东方猎奇的景观。
紧接着，尽管我们欲使北京重生的愿望如此之强，却使错了力量。我们以无知的勇气洗刷掉最后的城市灵韵，以技术时代的干燥与粗暴取代了封建时代的腐朽，那些直楞楞的马路与呆板的楼房取代了蜿蜒的街道与庭院深深。现代城市的精神虽在不断滋生，却速度缓慢。北京甚至要丧失最后的被猎奇的资格。睁开眼睛的北京人，张皇失措地盯着我们动荡而瞬息万变的世界，他们忘了自己从哪里来，拥有过什么，惊慌失措地要去追赶世界的脚步。同时，他们也将表象误会为实质，以为冷冰冰的科技就意味着现代城市，而忘记了隐藏在后面的自由精神。
城市包涵着欲望、困惑、痛苦、不安与理想，她因为映射人的内心而获得生机。那些兴奋异常的北京人是否知道，他们单调的叫喊也同样映衬了这座城市的单调。我们用以迎接2008年奥运的，不仅是崭新的市容与我们的雄心壮志，更需要的是城市的灵韵与真正的生气，这两样品质是简单的口号无法解决的。（许知远）
作者:许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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