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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灵记
尘翎
希特勒最爱的那个女导演LeniLiefenstahl（兰妮·李芬史达尔）确实死了，活了足足101岁。我原想读到更多别人谈论她的文章，可是发现大家对她的死亡似乎兴趣不大。欧美
的大报以普通篇幅报道她的死讯，附上调子重复的回顾文章，不外乎把她富争议性的一生又重头检阅了一遍。中文媒体则只有寥寥几篇文章。
但我确实希望人们能更广泛地谈论她，好让我知道死亡有没有使她得到不一样的评价。
没有人比她更传奇了。去年八月，我在德国航班上的英文报章里，读到她百岁寿辰的新闻。我猜想作者应该不太喜欢她，对于这位极富争议性的奇女子能够长命百岁，还愈活愈精彩，除了惊叹，还有点厌恶，行文间处处挑剔，反驳她的自我辩护。我边读边想，不论你喜欢还是讨厌她，这个女人殊不简单，她若非特别厚颜无耻———对外界的批判、唾骂完全视若无睹，便是意志坚强过人，决心要挑战最艰难的逆境。而这一点，已经令人对她刮目相看。
如果依照她童年的心愿——长大后成为舞蹈家，她也许可以免除这些争议和痛苦。但她转投电影大露锋芒，被希特勒看上，找她拍了一套纪录片《意志的胜利》，从此便摆脱不了纳粹美学代言人的卷标。此片跟另一套亦是由她执导，纪录1936年柏林奥运的《奥林匹克》，并列为纳粹两大重要文宣影片。
虽然战后她极力洗清与纳粹的关联，强调自己清白无知，作为一个艺术家，她只在乎“美”的追求，又澄清她跟希特勒并非情人关系，也从不涉及政治。她试图把自己从那个大时代的人性灾难中分割出来，但是人们没有就这样放过她。
无可否认，她的才华是划时代的，她的导演技巧超卓，单论艺术成就，她无可争议，作为一位出类拔萃的女导演，她被奉为女权先驱也绝对配得。
只是，当她的影片确实成为有效的纳粹宣传机器、煽动并影响了许多人的情绪，当战后大批德国民众也开始深切反省他们的历史，她不得不面对来自四方八面来势汹汹的质疑。她甚至也清楚事情本质的罪恶性，只是多年来她却鲜有深刻的反省及检讨，更遑论表示任何歉意。她为自己开脱责任的手法，就是不断重复：她只关心艺术，纯粹艺术，对政治不敏感，对真相也不感兴趣。
用艺术来回避良心的谴责，这是许多反对她的人无法原谅她的地方。
对艺术的狂热追求不是罪，美丽也不是罪，但是当艺术披上美丽的外衣来施展暴行（即使那非艺术家本意或所能掌控之事），她亦无法视而不见，逃逸于外。因为她的作品乃是她自我的延伸。
她活得够久，有足够的时间赎罪，但直到101岁，她一直无动于衷。她曾说：“为希特勒拍文宣片一事所带来的巨大人生阴影，将紧跟着我，只有死后才会消失。”而那阴影，我相信在她死后也不会消失，正如德国人对历史的反省，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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