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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被看作新旧经济完美结合的范本婚姻，如何搞得两败俱伤？
文｜本刊特约记者狄智内
8月中旬，光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冯永明千里迢迢，从黑龙江伊春赶到了北京。他是来打官司的。
冯为自己打气说：“这个官司百分之百赢”。
几个月前，冯永明兼任董事长的北京利玛软件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在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称4位利玛公司前任高管和北京机械工业自动化研究所侵犯了利玛软件商业秘密、著作权、商标专有名称权，并提出了1000万元的巨额索赔。
昔日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
蜜月哗变
2000年7月，光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控股了北京利玛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与关联公司一起占51%的股份。
彼时，这被视为新旧经济结合的一个典范。前者以主导产品光明家具闻名于工商界，后者以做ERP软件闻名于IT业。而且，光明旗下的一个上市公司及几个子公司均是利玛的客户，彼此有一些了解。
东北籍新老板冯永明，也给利玛员工留下了很豪爽的印象。2001年春，冯永明委派了新的总经理和财务总监。利玛公司的创业者也得到了很好的安排：原利玛总经理蒋明炜担任执行总经理，原营销总监、技术总监、人事经理都没有换。同时，管理层工资大幅度提高。光明进来之前，利玛员工的每月薪资总额为19.8万元，平均工资为3000元。据北京机械工业自动化研究所前任所长秦德昌说，光明进入后，利玛每月工资大约在100万元左右。
光明把利玛办公楼重新进行了装修，据说花费了大约400万元。2002年，利玛在IT界的口碑风生水起，大有与用友、金蝶比肩之势。
然而，光明与利玛的甜蜜日子，一年后嘎然而止。
光明公司在诉状中说：“‘四大巨头’(指乔运华、蒋明炜、戴宝纯、吴英)于2002年3月24日在北京华北大酒店召开策划已久的‘秘密会议’，想通过‘集体辞职’搞垮公司。在会议上，被告乔运华、蒋明炜、戴宝纯、吴英等人坐在主持人的位置上，参加会议人员几乎包括所有经理以上员工，用‘集体辞职’逼迫利玛公司总经理张爱清下野。会后，被告乔运华于2002年4月2日率先辞职，随后，被告蒋明炜、戴宝纯、吴英辞职，同时还带走几十名员工。这些辞职人员由被告自动化研究所接纳。”
据记者调查，利玛创业者在华北大酒店会议的中心议题主要是两个：一是如果骨干员工和创业者集体辞职，是否会逼迫张爱清下野；一是如果不能逼迫张下野，自己重新创业是否有一定胜算。会议讨论的结果是：集体辞职肯定会导致张下野；重新拉队伍创业肯定会成功。
于是，先后有69名员工辞职。辞职者基本上是在利玛掌握核心技术和营销市场的骨干。而留下来的多是一些行政后勤人员。
如此大面积的人员哗变，震惊了业界，也使光明顿时陷入僵局。
反目成仇
哗变之后，北京机械工业自动化研究所大院里出现了两个利玛，相距只有几百米。
按照客户的称谓，哗变者新创立的叫“新利玛”，第一个辞职的乔运华担任新利玛总经理，人马集中在研究所大院1号楼一层西侧的几间办公室里办公。新利玛至今尚未注册公司，目前的身份是自动化研究所的“软件工程中心”。光明控股的利玛被叫做“老利玛”，研发中心仍在原来的12号楼(共三层，面积2500平方米)、市场营销总部设在中关村数码大厦(面积310平方米)，总经理是张爱清。
虽然曾经并肩战斗，又同处一个院子，但彼此已成仇敌。
老利玛租用的12号楼是自动化所的产权，但分家后原来得到的服务不见了。楼内的电梯经常不能使用。电梯一到周六、周日就不能用，下班后会来人锁上电梯，这给出行、客户来访和搬运物品带来了极大不便。
老利玛的员工抱怨说，“对待来访两个利玛的客人，自动化所的个别保安态度完全两样。如果是老利玛的来宾，就以种种理由不允许客人将车开进大门，甚至要求老利玛员工去大门接才能入内”。
更大的麻烦在于，分立之后，两个“利玛”的业务方向，在短期内都离不开“利玛”这个品牌——新利玛的研发还来不及转型，老利玛由于创业者离去而只能继续做老产品。因此，摩擦就不可避免了。
矛盾的焦点就是争夺客户。
2002年4月集体辞职事件发生之后不久，老利玛接到客户南阳防爆集团有限公司的一份传真，要求派人实施ERP服务。人还没去，第二份传真随后就到了，但指名要求让已经辞职的新利玛技术人员去做。面对这个价值几十万元的单子，老利玛立即派人过去。结果人在南阳防爆那儿吃了闭门羹。
老利玛的董事范胜利说，集体辞职事件对老利玛影响最大的是市场。原来的营销系统被“一锅端”了——全国市场上的6个销区(利玛驻各地办事处)全部跟着乔运华走了。
老利玛指责说，新利玛启动不久，乔运华即以总经理的名义给利玛软件的所有新老客户发函，称老利玛的技术骨干已全部辞职，老利玛没有实施能力了。这引起了客户的恐慌。之后，许多客户多次来人来电以“无实施能力”为借口，要求提前终止合同，搞得我们很被动。
现在，老利玛的6个销区机构虽然恢复运行了，但面临着老客户流失和新客户开发困难的严峻挑战。
6大销区中，负责西南销区的重庆办事处总经理郭惠玲，在跟着乔运华反水之后，又在今年初回到了老利玛。
郭惠玲说：“我重回到老利玛后，在今年7月份，去开发一个贵州的客户，最后签订了合同。新利玛在贵州办事处的人知道后，也跑来和这个客户谈，并且对客户说：‘老利玛的总经理张爱清已经携巨款逃跑了’，这些都是客户后来告诉我的。我回到老利玛后，新利玛在重庆也设立了办事处，和我的覆盖面一样。我前脚进，新利玛后脚来，他们跑业务打的牌子是利玛软件，对客户从不说自己是自动化所软件中心的。国内几个机构的情况多数也都是这样，这是不正当竞争。”面对指责，乔运华解释说，都是原来的老客户，人家找上门来，我们就帮助解决一下，其实，我们根本不愿意把人压上去做服务，否则没有精力做产品了。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两败俱伤的战争。据称，老利玛18个月来的经济损失高达千万，于是提出了1000万元的赔偿金。
新利玛的日子非常拮据。从老利玛辞职、又离开新利玛、现就职于北京移 动通讯的宋建彬对记者说：资金是最大的问题。为满足研发需要，新利玛极度压缩开支。“我接的前期项目，用的都是客户合同预付款。”
文化冲突
去年7月4日，69名辞职员工发出一封公开信，题目是《我们爱利玛》。信中说“伊春光明是一个有自身管理特色的企业。北京光明把总部设在丰台兵营，日常管理采取准军事化管理模式，上下级等级严明。这种管理在制造业以及一些服务中使用，往往能产生良好的效果，但不加调整地移植到研发企业，却会引发诸多问题。”
2001年10月，张爱清介入利玛公司的日常管理，这种文化上的冲突尖锐起来。张爱清要求员工每天早上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唱歌和出操，让利玛老人感到“很受伤”。
张还发布了“剪发令”，要求女员工不许留长发。几位员工还因为动作迟缓(没有在下发命令的第二天剪掉或盘头)，差一点被计为旷工。
辞职员工还抱怨说，研发人员太少，研发投入太低。
但是，关于69名员工的集体辞职，在老利玛那边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张爱清这样描述利玛：“我们刚进入时，员工穿着拖鞋和背心上班，上班时候可以随意出去买菜、接孩子。”
执掌利玛之前，张爱清是光明集团市场营销中心总经理，负责管理国内300个城市1000多个营销网点的营销工作。张爱清早年曾经在香港做过13年金融和贸易。
“空降”到利玛后，张爱清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个月之后，开始“向输出管理者输出管理”。
张的管理改革主要是两个方面：2001年10月，出台基本管理制度(SOP)，从员工的礼仪、着装、企业文化建设到部门职责、员工职责、业务流程等等制定了严格的标准。2002年3月，又出台了《销售系统管理规范及流程》。
利玛原来的销售合同散落在业务员手里，和谁签、怎么签，上面无从知道。而代理费拿多少，让谁拿，没有规矩。分公司在哪里设，做什么业务，一个人说了算。而且她当时还面临着这样的管理“漏洞”：利玛的技术研发档案根本没建立起来，技术研发各自为政，软件的知识产权完全在个人手里，一旦员工辞职，他的研发成果也随之消失。
张爱清把所有销售合同从员工手里收上来，集中在行政部和财务部管理。但只收上来一些“大合同”，所有反映公司实际经营情况的“小合同”并没有收上来。据悉，为了给某些客户代理人回扣，往往在原合同基础上签署一些“小合同”，表面上是把合同项目二次转包给第三方，实际上第三方并没有为客户提供任何产品和服务。而没有这些“小合同”，光明无法详细了解公司的经营状况。
抵触情绪接踵而至。当张爱清提出要见见客户时，蒋明炜、乔运华等几名高管均采取了不约而同的回避。直到半年后，她才见到了第一个客户。
当张爱清对新产品经理吴英提出的研发投资有疑问时，吴英毫不客气地说：“你不懂IT，不懂行情”。
随着管理的深入，双方矛盾日益激化。张爱清说，辞职者反驳我的理由是：“怎么能用管理做家具的办法管理做软件的？！”
争夺控制权
拂去表面上的细枝末节，浮现出一条“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主线——由资本方还是创业者掌控利玛的方向？
最初对蒋明炜的“充分授权”并没有维持多久。当时，蒋明炜对外的身份是执行总经理、对内是副总经理。后来，张爱清设置了一个总经理助理职位，取代了蒋明炜的所有职权，并且规定，蒋明炜要向总经理助理汇报工作。蒋明炜不干了，矛盾立即公开化。
去年4月8日，利玛召开临时董事会，决定免去蒋明炜的副总经理职务。当时，蒋正在国外探亲。
此前，营销总监乔运华也被削权。2002年春节过后，利玛将经营业务分成客户关系、企业资源管理、写作和人力资源管理四大块，并按照产品分类重新招聘和任命了四个总监，取消了以前按照职能划分的销售总监。乔运华被架空，无事可做。今年8月，乔运华对记者说，张总是搞销售的，我也是，可能是她想管这一块吧。
出身自动化所的利玛人力资源部部长，很快也被炒掉了。
2001年12月16日，利玛公司召开二届二次董事会，将公司董事会董事由7人变成5人。其中，光明集团董事出任董事2人，自动化所出任董事1人，深圳圣泉禾出任董事1人，祁楚辉先生1人。由于深圳圣泉禾是光明的控股公司，光明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张爱清说，自动化所把光明的投资看做是科研经费和政府拨款，让光明出钱，却不想让光明插手经营。
秦德昌则向记者感慨：光明有狭隘的门户之见，想在短期内由自己的人控制技术和市场。
几轮战斗下来，利玛的重要岗位基本换上了光明自己信任的人。在资本说话的时代，这种人力安排，几乎已经成了并购方进入被并购方之后所采取的一种常态模式。
权力易手，显然令创业者们大失所望、心灰意冷。蒋明炜说，资本让他很受伤。这真应了在IT界流行的那句话：“想资本，盼资本，资本来了怕资本。”
“(老利玛的)前途关键在于选择一个合适的总经理。”尽管逼迫张爱清下野的声音消失了，但冯永明流露出了换将之意。
目前，张爱清已经请长假到了海外，理由是，丈夫在北京做眼睛手术不成功，要到海外去。请假前，她向冯永明推荐了徐九东担任执行总裁。
对冯永明来说，打赢这场官司的意义重大。打赢了，“新利玛就会停止侵权”、就会“挽回客户”，并且可以“从舆论上拨乱反正，赢得优势”。
冯永明表示，老利玛的最终目标是“坚决办下去，做成一个大品牌，成为中国ERP软件的NO 1”。
为了这个目标，冯永明甚至期望与自动化所修好。“我冯永明能容人，不过这可能是我的一个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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