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祖六phototex 本报记者 朱平豆 见习记者 尤依露 上海报道
9月5日，美国财长斯诺带着人民币不升值的信息离开北京。
9月15日，在上海“全球投资市场趋势和机会”报告会上，高盛（亚洲）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胡祖六却再一次高调“人民币要尽早采用浮动汇率制”。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人民币浮动汇率，意味着人民币汇率放开后，人民币将极有可能升值，这正中美国、日本政府，尤其是国际投机热钱300亿美元的下怀。已有人质疑胡祖六的立场问题了：是否代表了洋人的利益在说话？
胡演讲的声音平和而低沉，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任何自我辩白，胡奔走于世界各地，综观所述观点，始终如一。胡表示，作为一位学者，所提出的是独立的“建设性意见”，并不会被别人的观点所左右。
坚持四年的论点
9月16日夜深时，上海四季酒店，胡祖六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许多，胡一脸歉意，也一脸倦容。
胡说他还没有吃晚饭，便随便点了一份比萨。胡说，从下午到晚上，一直与几十个欧美大基金经理们交谈，“他们手中掌控有2.5万亿的资金”（但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流入中国的热钱），胡有些兴奋，“我所做的就是向他们介绍中国的经济情况，回答他们所有的问题”。胡说，他告诉这些基金经理们，到中国投资是值得的，“我作为高盛的亚洲高管，又是中国的经济学家，这一特殊地位使他们更容易接受我的观点。当然，这并不是诱惑，而是一种实际的分析。”
胡祖六是一位有双重身份的人。一方面，他是跨国公司的高管，是一个“买办”的身份，另一方面，他是一位真正的中国人———出国20年，可谓功成名就，但他至今仍持有中国护照。“其实这很不方便，拿中国护照出国，尤其是到日本、西欧一些国家，签证非常麻烦”，但他始终不愿改变自己的国籍。当年，他首先提出“人民币被低估”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问题，那是1999年在《国际经济评论》发表的文章。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人民币一直在贬值之中，20多年前，人民币兑美元是1∶1，然后大幅度贬值，最终与美元以8.27∶1的捆绑式固定汇率维持下来。
实际上，胡提出这一论点时，重点在提倡人民币浮动汇率。
1999年，亚洲金融风暴刚刚过去，亚洲诸多国家一片狼藉。曾在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供职多年，参与许多国家宏观经济政策研究与技术援助的胡祖六，对此感触极深。近些年，全球遭到金融风暴摧残的地区何止亚洲？墨西哥、阿根廷都曾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而这些国家之所以如此，莫不与其国家的金融货币政策失误有关，而其中一个最为核心的问题便是固定的汇率制。其中一个典型的案例便是墨西哥。当年，墨西哥加入北美贸易区时，也是采用固定汇率，但资本的自由流动，最终将墨西哥的金融体系冲垮。
但是，放开汇率选择怎样的时机？如果人民币正处于被高估的阶段，作为弱势的人民币，持币者对其信心不足，极有可能导致人民币价值一泻千里。相反，如果处于温和的低估状态，放开后人民币有阶段性的升值，这是最佳时机。而胡通过多种估值模型的计算，人民币正处于温和低估15％状态。
漩涡中的抗辩
4年来，胡祖六一直不遗余力地“鼓吹”人民币浮动汇率。直至今年，美国、日本政府方面不断提出要求中国政府人民币升值。日本方面认为保持弱势的人民币向日本输出了通货紧缩，美国认为出现了巨额贸易逆差；而国内认为人民币升值意味着出口竞争力的丧失，甚至会使中国陷入像日本一样的通货紧缩。
胡祖六掉在一个漩涡之中。
但是，胡“世人皆醉我独醒”，他认为所有诸如此类的争论都有漏洞。胡不仅在国内外著文反复强调美、日观点之谬误，还不断充当说客。
8月18日，胡博士作为美国国会邀请的三位证人之一，参加中国贸易听证会。在胡发言之前，是美国制造业协会副会长，其大唱人民币被低估40％，并由此带来美国失业率上升等等。胡发言，他指出，中国出口快速增长是由中国丰富的劳动力与充满活力的民营企业带来的，人民币汇率对中国出口的影响很小。胡讲得这位副会长目瞪口呆。
9月3日，美国财长斯诺在北京。胡参加了斯诺召集的早餐会。胡对斯诺分析说，美国贸易不平衡，与中国货币没什么关系。几十年来，美国与整个亚洲的总贸易额并没有大的增长，只是其主要制造业贸易伙伴先从日本转到韩国、台湾，后来又转到中国。而中国的货币政策，与亚洲其大多数国家是一样，所以，要减少干预，所有的亚洲货币都应减少干预，为什么只说中国呢？后来，斯诺到了泰国布吉岛时，胡称，斯诺不再说中国汇率要有弹性，而变成说亚洲货币汇率都要有弹性。
至于国内的舆论，胡博士认为有点不打自招，恐慌人民币升值者，恰恰是认可了美日等国的人民币大幅贬值的说法。事实上，胡认为无论什么估值模型计算，人民币相关的低估幅度也只有15％左右。
而令胡哭笑不得的是，一位国内的经济学家说，人民币汇率放开的四个基本条件中有：资本账户放开、人民币可自由兑换等等。胡说，其实这两点是一个意思。国内一些经济学家恐慌人民币汇率放开的一个原因，是他们的经济学理论基本功不够扎实。“这场公开的辩论有意义，但真正的严谨和全面的分析却很少见”。比如，有人提出，资本账户可以先放开，但人民币汇率是固定的。
“其实这是非常危险的！”胡有些震惊，他说，如果汇率固定而资本可以自由兑换时，当人民币被低估，“热钱”就会比现在更容易更大量地涌进来，反之，便会有更大量的资金抽逃。这一点正是亚洲以及南美一些国家金融风暴产生的根本原因。
胡祖六当前依然倡导浮动汇率的原因之一，正是如今人民币自由流动之门正在逐渐打开，与之相对应，汇率必须浮动。
被别人误读很无奈。比如，胡强调，“我在任何场合都只是说人民币价值被温和地低估了，但没有说人民币会大幅升值。长远而言，人民币贬值的可能性应该更大。”
胡认为，创造一个真正的市场经济的金融环境是中国金融制度的改革的核心。
学者的阵痛观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实行人民币浮动汇率，人民币升值会引起较大的社会震荡，比如出口受阻而失业率大增。而胡认为，震荡是会有的，但不会很大，而这样的震荡代价却又是必须的。
胡觉得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为什么只有人说人民币升值对出口与引进外资的影响，却没有人说对进口与中国资本向国外拓展带来的好处？
而且把人民币轻微升值说得如此恐惧，这也是胡博士难以理解的。为什么不相信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优势呢？为什么不
相信国内企业的应变能力呢？比如货币升值后，廉价出口产品的生产基地可以向劳动力成本低的西部转移，这对“开发西部”有实质性的益处。同时，这可迫使沿海发达地区的企业去努力提高产品知识产权的含量，去生产更高档的出口产品以获取超额利润，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而更有力的依据是，亚洲风暴时，东南亚国家纷纷将货币贬值，而人民币坚持不贬值——亦即实际上的升值，但中国的出口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大的损害。
许多年来，胡祖六一直是对中国经济提出最多意见与建议的学者。胡的言论给人强烈感觉：
胡是一个破坏者———旧秩序的破坏者和新秩序的建设者。
在这次报告会上，胡所作的《如何把上海建成国际金融中心》的演讲中，胡在列举了上海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优势后，话锋一转，讲了诸多影响上海成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劣势，而这些内容恰恰表现了胡的一贯的改革思路：中国金融体系发展不均衡，银行体系比较幼稚；法制与立法监管不健全，对私有财产权利的保障不充分，信息披露、会计审计制度不充分；高赋税———中国的个人边际税率高达45％；人民币不可自由兑换，资本账户被严格管制。胡认为，以上的任何一条，都会极大地限制上海成为国际金融中心，“尽管上海在硬件方面完全可以赶上香港，但由于这些软件方面的缺陷，上海不仅5年内不可能超越香港成为亚洲金融中心，10年、20年内也比较困难。”
胡是那么地激进。以上的每一条都会触痛中国经济制度敏感的神经。而这所有的一切，正如胡所表明的，便是要尽快建立起完全自由化、制度化的市场经济秩序。
但是，有更多的经济学家认为打破旧的秩序会带给大的社会震荡，付出沉重阵痛的代价。胡却轻微一笑：“为什么那么没有自信？要相信中国的情况是好的，阵痛总是难免的，但是可以承受的，但阵痛过后，带来的却是一劳永逸的自由经济的空间，中国才能真正步入健康而快速发展的高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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