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ibei
台北
黄淑娴
自捷运(地铁)通车后,台北这个城市好像多一分都市感。捷运其中一条行车线的尾站是北投,从台北市中心出发,大概只需30分钟便会到达这个历史悠久的温泉区。台北显然是想把北投重新纳入一个现代生活的发展蓝图中,把它设计成城市人的周末度假点。然而,不知是否我多疑,我有一个感觉,北投的现代化背后的目的,好像是为了净化某一段历史。1970年代的北投是烟花之地,日本男性喜欢组旅行团、成群结队前去,目的当然并不只是为了泡温泉。黄春明在1973年发表的中篇小说《莎哟娜拉·再见》,故事发生的地方虽然不是北投,但矛头直指由北投所引起的色情事业的现象。小说家对此作出切肤之痛的批评。老实说,色情行业在一个资本社会里,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但北投问题的复杂性,是因为它牵连上民族感情。日本嫖客、台湾妓女,还要加上台湾男性当拉皮条,这个组合令黄春明非常痛心。不光是台湾人,日本的女性主义者亦曾对此事猛烈批评。这一段回忆,似乎为两地的人留下一抹阴影。
然而,乘现代地铁前往北投的新一代游客,大可稍稍把这段历史回忆放下。这次我和两个日本朋友游北投,这两位友人虽然未曾踏足北投,但她们来自那个年代,有那个年代的记忆。
时过境迁,从走出新北投地铁站开始,她们发觉四处的感觉与她们所知的并不吻合。走上小山坡,一所典雅的殖民地大屋展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是1913年台湾仿日本伊豆山温泉兴建的公共浴场,日治时期之后即已荒废,1994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被发掘出来,经过修复,成为台湾的第三级古迹,1998年正式成为“北投温泉博物馆”。
这座建筑物相当漂亮,特别醒目的是那个专为男性而设的中央大浴池。长9公尺,宽6公尺,深至130公分,围绕着浴池的是古雅的罗马式拱廊和列柱,窗门更镶有彩绘玻璃。我们三人望着这个已经枯竭的大浴池,想象以前烟雾四起、人们悠闲地泡温泉的日常生活。虽然情景不再,但阳光仍然透过彩绘玻璃照射进来,烘托出一种非常华丽的气氛,让我们感受到浴池当年风华绝代的美态。
北投是一个有历史的小镇,有沧桑和华丽的过去,亦因此让我们感到它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地方。离开了博物馆,我
们决定泡一泡温泉,但不想去那些新建成的温泉酒店。我们再爬上一个小山坡,来到一间非常潦倒的浴场。浴场大概有两层楼高,二楼已经停止营业了。一楼分成十几个小房间,每一个房间有一个看来破脏的浴缸、两张胶椅子及几个零落的衣服钩子,其余什么都没有了。这个近乎破落的浴场,掌柜却是一个开朗的妇人,60岁以上,能操日语。她和我们交谈一下,然后带我们到她认为是最好的房间,并嘱咐我们不要乱跑。整个地方,除了她以外,就只有我们三个客人。温泉水是一等一的好,我的日本朋友们说。泡汤后,掌柜为我们开动电风扇,我们买了几罐台湾啤酒解渴。世故的掌柜,似乎不太愿意向我们三个外来人讲太多历史,但她仍然表现得落落大方。走回新北投地铁站,我们想把啤酒罐投入废纸箱时,才发现啤酒已经过期。
不知掌柜何时已经停止进货,浴场大概不久将要停业了,或者被财团收购,改建成现代的酒店,供应最新鲜的啤酒。不知蔡明亮是否有兴趣在浴场拆除前拍一部电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