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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党校政法教研部主任张恒山
建设法治经济要从重构市场伦理精神开始
本报记者 段 文
北京报道
法治建设要从法治观念上着手，要认真参考市场经济所要求的诚实信用、自由竞争、平等竞争等伦理精神，在这基础上，对所有权进行平等保护、对市场竞争行为平等保护、对市场纠纷的解决力求公正。
《21世纪》：您对“市场经济就是法治经济”这句话是怎么理解的？
张恒山：“市场经济就是法治经济”这句话没有问题，但对这句话不能简单地去理解。
我个人觉得我们对市场经济的理解是存在偏差的。多数人一提到市场经济就说是资源配置的一种手段，其实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市场经济严格地讲是一种生产方式，包括生产资料的占有方式、生产活动方式和劳动成果的分配、交换方式等等内容。但正是由于我们过多把市场经济当做一种手段而不是当做一种生产方式，这就导致了很多认识上的偏差。
按照马克斯·韦伯的说法，市场经济不仅仅是一种制度，更主要是一套价值观念，是由这套价值观念引申出的一种生产方式。这套价值观念的核心伦理精神包括：社会中每个人都尽可能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但每一个人又都是通过诚实劳动来致富的；在诚实劳动基础上发财致富了也不能奢侈浪费。如果没有这几条伦理精神的话，就不能形成真正的市场经济。而市场经济的法律制度也就是在这套伦理精神基础上形成的，是与这套伦理精神相配套的。
所以，我们的法治建设也首先要从法治观念上着手。市场经济需要几个制度上的前提：参与市场活动的多元化主体之间地位平等；市场准入、竞争行为平等；主体利益冲突的解决机制公平。
我们要建设法治经济，就需要认真参考市场经济所要求的诚实信用、自由竞争、平等竞争等伦理精神，在这基础上，对所有权进行平等保护、对市场竞争行为平等保护、对市场纠纷的解决力求公正，这些都是我们需要加以解决的问题。
《21世纪》：那么您是否认为我们现在的市场经济法治建设的最大障碍就在于只是把法律当做了一个工具，只是利用“法制”来保障市场经济的运行，而不是真正把“法治”作为一种目的去追求？
张恒山：我非常同意这种看法。法律是什么？写在纸上的具体法律条文只是一种反映规则的信息，但规则是死的，要靠具体的人的活动来实现，而影响、支配人的活动的主要因素就是伦理道德观念。
法律背后是道德在支撑，而道德背后是信仰在支撑。我们可以看到，市场经济首先发源于西方的基督教国家，这不是偶然的，因为西方的法律信仰就是直接来源于他们的宗教信仰。这也就是马克斯·韦伯之所以强调市场经济是一种伦理精神，而不首先强调它是一种制度的原因，毕竟只有在伦理精神基础上，一个制度才能真正得到运作。
我们国家的问题在于什么？我们也有信仰，也有道德，但我们的宗教、道德是功利主义的，其核心在于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比如我们道德里也讲“不要撒谎”，但不撒谎的目的是因为撒谎对人没有好处，这就是功利主义的道德，如果有好处，实际上就会去撒谎了。法治恰恰就忌讳这个，法治要求人遵守法律，即使在特定情况下对自己没有好处也必须守法。
法治运作的顺畅取决于人的选择，要看一个人的行为是源于对法律的忠实信仰还是对利益的考虑。在我国，由于伦理道德观念是功利的，所以支配人的行为是利益而不是信仰，即便有信仰也是功利的，这种信仰也是要求及时回报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去庙里烧香并许愿，许的愿不灵验、未兑现就不再来此庙，换个庙再去烧香、拜佛、许愿。而西方的道德和宗教信仰是紧密结合的，在西方有一种叫做“绝对义务”的观念，一个人有信仰不是考虑有什么好处，而是信仰本身就是好的，信仰本身就是“善”。这种观念转化到法治实践中，人们就会将遵守法律视为理所当然的行为选择，而不会在考虑遵守法律给自己带来的利弊基础上去做选择。这种对法律的忠实信仰是法治社会得以建?立的基础。
我们现在搞市场经济，进行法治建设，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功利主义伦理道德观念影响了我们去遵守法律，法律规定对自己是有利的才遵守，没利就不遵守或者找关系去规避法律。
《21世纪》：那您觉得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去做，才能解决这些现实问题，实现法治？
张恒山：法治不限于法律制度，还包括支撑法治运行的各种条件，我们应该从广义上理解“法治”，它实际上是一个文化综合体。但这里面最重要就是伦理道德观念。我始终觉得，具体的制度、规则其实是很好建立的，关键是观念能不能转变，如果观念不更新，市场经济、法治社会是不可能真正建立的。
所以，市场经济的建立一定要从信誉培育开始。一方面需要加强宣传教育，通过道德教育来培养人们诚实守信的观念；再一方面，具体的法律制度的完善也是保障市场经济运行有序、公平的重要手段。
另外，很重要的，也是目前我们国内所缺乏的，是如何去建立一个社会惩戒机制的问题。在市场经济的运行中，一个人的信誉应该是良好的，同时也应该是公开的。如果一旦丧失信誉或信誉低下，就会被社会所排斥或限制，比如在西方国家，一个人没有信誉，就不可能申领到银行信用卡，也就不可能进行透支活动，同时在参加保险、投资等各种市场行为活动中，都会受到限制或者是增加其参与的成本，通过这种社会监督是可以实现信誉的培养，引导伦理道德水准的提高的。但在我国，每一个参与市场活动的人的信誉是隐蔽的，不公开的。一个人在今天开个公司骗了钱，明天可以另外开一个公司继续骗钱。
这种情况的解决不是靠政府、靠法律制度就能完成的，应该是形成一种社会监督机制，每一个人的信誉都纳入到社会监督机制中进行评价，同时通过全社会的综合惩戒来保障市场秩序的公平。不过，这种社会监督机制的建立，一开始应该是通过政府来促进的，政府完全可以建立一个信誉档案库，把从事市场行为的主体的信誉备案，而且这个档案库应该是公开的，对全社会开放的；在法律上，个人信誉不能作为隐私权来保护，应该是透明化的。
我想，通过积极的信誉培育，全社会高度重视伦理道德教育，市场经济运行所需要的法治环境是可以逐步实现的。在这点上，我是乐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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