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集伟／文
我的电脑里有“智能ABC输入法”、“郑码输入法”、“全拼输入法”、“微软输入法”四种“拼音输入”。制作本文时，我发现，只有“智能ABC”词库里原本就有“疑似”一词，而其余三种则无。在后三种输入法里，敲击“yi-si”，出现的要么是“意思”，要么是“一丝不苟”……有点意思。
池莉：疑似情色
读《有了快感你就喊》，我不断溜号想到另外一些女性专栏作者——如黄爱东西、木子美两位。黄爱东西在《21世纪经济报道》生活版开设专栏“我有一个同事”，在《城市画报》开设专栏“爱情急诊室”；木子美在《城市画报》开设专栏“你性什么”——这三个专栏均为少儿不宜的谈“sex”文字。如你所知，如此溜号的结果是，比照这类专栏大胆聪慧兼顾的品质而言，池莉之“喊”不仅相形见绌，疑似情色，同时，也是她在文学探索领域公然“下课”的一个自我宣言……有点夸张。
据悉，尽管专栏字数完全相同，黄爱东西“我有一个同事”单篇稿酬也比同版另外诸位作者高出若干百分点。理由如你所知。如此细节只会诞生于“可以做，不可以说”的中国语境。在黄、木二作者文字中，不仅“sex appeal”是永远的主题，而且，就算是“sex life”、“sex object”、“sex hygien”、“sex worker”之类，也一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绝不含糊。其文不仅描述大胆、直接、俏皮、聪慧，甚而夹杂哲学文学心理学考古学社会学人类学，高级得不亦乐乎。在如此气壮山河状态比照下，池莉一书除书名之外，其余实在过分遮遮掩掩。好比一个羞羞答答的人偏巧看见了一幕“blue movie”，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大惊小怪，实在与性事中的快感无缘。
罗兰·巴特说：“倾全力演出的摔交，其本质是一种纵欲的现象。即使隐没在最破落的巴黎剧场中，摔交依然蕴涵着浓重的阳刚之气、希腊戏剧以及斗牛街的特质。光线毫无折扣地照射着，感情也毫无保留地发泄着”……尽管同样具备“隐没”的外在属性，但池莉的“喊”与罗兰·巴特笔下摔交符号所代表的纵欲内涵依旧不在同一格式中——事实上，它不过是池莉成名时所代言的市民文化的重复：猥琐、困惑、迷茫、绝望。并且，今天，池莉或许已无力超越她笔下人物的状态。事实上，就写作而言，情色比不情色更艰巨。对此，池莉可能缺少各种准备。
杨澜：疑似娱乐
对于杨澜而言，她所出版那N本书至少对大众而言，基本不具重要意义，甚至就连次要意义也说不上。要说次要意义，她孕生第二个小宝宝的花絮以及她为第一个小宝宝冠名“吴所谓”的趣事，远比他们家与新浪合作之类重要许多——因为在大众看来，只要能经常在电视上看见杨澜微笑着伶牙俐齿采访一个又一个董事长、CEO、形象代言人，足矣。
杨澜当然不会满足仅仅“娱乐”——尽管她起家的“综艺大观”就是“娱乐”，于是，阳光卫视的招牌菜被冠名为“人文”。而在商业上看，如此“疑似娱乐”不仅半径最大的退休王师傅们未必买账，大股东小股东一样未必认头。
难怪商业战略分析专家姜汝祥在谈到杨澜、吴征现实境况时，口气悭吝、冷峻——姜汝祥说：“阳光文化的核心竞争力与众不同，它不是由知识、技能构成的，而是杨澜的面孔和吴征的资本运作能力。从历史、文化为主的记录片到影视剧、娱乐与教育节目，看上去是从小众走向大众，但阳光文化并不具备特殊的竞争优势：杨澜从来也不是一个娱乐节目的符号……”
批评布尔乔亚的声乐艺术，罗兰·巴特说：“这种解析性的艺术，在音乐方面尤其注定是要失败的。音乐的真实只可能是呼吸的、韵律的，而非语音的……(那些)技法杰出的高手的诠释经常差强人意：他们的散板(rubato)太过戏剧化，显然是努力朝向意义性的结果。也因此，反而破坏了本身即已严谨具备特有讯息的结构。”
杨澜乃至“阳光卫视”的处境，与罗兰·巴特所谓布尔乔亚声乐艺术之太过戏剧化、太期望意义性结局的努力颇多神似处。看见杨澜频繁穿梭于申奥、入世等繁多晚会繁多典礼现繁多现场，我想起罗兰·巴特的另外一段话：“某些业余者，或者更好的专家懂得寻找所谓的音乐文本的整体字面性，……能在音乐中做到不添加任何意图：他们与一向不得体的布尔乔亚艺术相反，不在每个细节四周殷勤忙碌。他们相信音乐中直接具有决定性的材质。”或许，杨澜或吴征的死结在于，他们不是“无所谓”，而是太“有所谓”——他们夫妇二人在“细节”四周的忙碌过多，而一个上市公司“决定性的材质”，他们又未必已经手拿把攥。
于是，如果说杨澜夫妇不是娱乐圈的，那他们也不是IT圈的；如果说他们不是演艺圈的，那他们也不是财富圈的……或者反过来，即，在上述各圈儿的party现场，他们都细节遗留，但却又匆匆离去……那疲惫匆忙的疑似身影，让人心疼。
韩少功：疑似先锋
韩少功颠覆自己时选择了与创造自己时相同的模板：小说。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证据显示他以自己的小说《暗示》颠覆自己小说《马桥词典》属有意之举。尽管或许仅仅出于一种市场推广的考量，在相关“作家谈”中，《暗示》被赋予了太多不恰当的重要性，可如此这般依旧无助于改变《暗示》仅仅是一部随笔集而非所谓先锋实验小说的现实……这等于说，韩少功的自我颠覆对他本人而言亦属意外。
显而易见，“先锋老去”或“廉颇老矣”并非仅仅发生在韩少功身上。对此无所察觉或察觉后不肯承认也属人之常情。不过，或许正是这种难以言传的复杂心态致使作品本身执拗地不再遵从作者本人的标签暴力，相反，它们顽固地以其原本朴素光泽示人，并最终被读者认可。
于是，无论《马桥词典》还是《暗示》，乃至一切已经或尚未进入文学史的文学作品，其意义在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以确认。正如罗兰·巴特所说：“树的概念是模糊的，它置身于多元偶发性的环境里。确实，语言可以使用一整套占用的组织(这棵树、一棵特定的树等等)。但在最终的意义附近，总有各种虚像的光环，而其他的意义是浮动的：意义一直都是可以被诠释的。你可以说一种语言给予神话一项细致的意义。神话可以轻易将自己潜入其中，并固守该处：它是一种殖民化的抢掠……”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尽管确如罗兰·巴特所言，“意义一直都可以被诠释”，但事实上，最终所谓市场选择，将证明任何出于各种原因的意义绑架终难得手。我的意思并非认为读者大众有意义的裁决天权，甚至说，经常发生的情形刚好相反：大众在意义诠释中的地位常常并非绑架者而是被绑架，但我依旧对其充满信任的支撑点在于：对于永远说不出什么的大众而言，能感觉到并最终选择不屑，已是特权——也卑微，也高贵。
洪晃：疑似痞女
洪晃专门为自己的《我的非正常生活》制作出“名门痞女”这样一个专用标签。这个标签对销售以及接踵而至扑上门去采访的各路媒体而言到底产生多大影响暂时难于量化。而读者则一定对书中俯拾即是反复出现的那个细节过目成诵：章士钊的外孙女，章含之的女儿，乔冠华的继女，陈凯歌的前妻……谁都能记住。
无论是平媒记者采访，还是出镜与许戈辉“面对面”，家族神话光环下的“无名压力”永远是最初与最终的话题。“神话的特色是什么？把意义转化为形式。换言之，神话一直是一种语言掠夺……”罗兰·巴特对“神话”的如此诠释其实刚好击中洪晃曾试图以大大咧咧、嬉笑怒骂即所谓“痞”驱逐家族神话阴影但终于未遂的现实。而她的一本“非常”不是消弱而是强化了那个“未遂”——一切宣称最终都不过巧妙地向世人庄严告之：从很早开始，洪晃便已成为年代神话背景下一个家族神话的手中猎物。
在“婚姻大事”一节中，罗兰·巴特特别以马龙·白兰度迎娶淳朴的渔夫女儿马丽安妮为例，详尽分解这桩“充满社会复杂情结”、“牧羊女与绅士”婚姻中隐藏着的婚姻神话，以及至今照旧的婚姻组合中风云变幻的相互滋养与抵触。最终，罗兰·巴特得出结论称，渔夫的女儿触动了影坛最阴郁的男人，而就其社会魅力而言，马龙·白兰度被马丽安妮神话，犹多于马龙·白兰度对马丽安妮的神话……
将这个事例置放于洪晃身上，我们不难发现，尽管“非常”一炮而红，但事实上，历史的布景依旧强化着她的困惑。那袭深紫色帷幕依旧铅一般无语低垂，猎物依旧一筹莫展。
牛群：疑似爱心
牛群的爱心从相声界，献到了出版界，又从出版界，献到了乡村界……绕出如此急剧起伏、变形的一条抛物线后，最后回归教育界。
对此，牛群本人的解释是，他正在做的，是一种叫做“行为相声”的东西。如此解释等于在已有的“疑似”上添加更多“疑似”。
在《深层的广告》一文中，罗兰·巴特尖锐剖析润肤类洗涤品通用的广告策略：深层次——无论是洁面乳，还是护肤霜，不仅“清洗至深处，排除至深处，滋养至深处”，而且“这些广告的小小的心理分析，其真正的戏剧，是相互为敌的两种滋养体间的冲突，两者敏捷地竞相以‘精华’和‘原则’朝深层的领域追索前进……”
受此启发，我发现，事实上牛群所谓“爱心”，与所谓“化妆品”通用广告策略多有相似之处。尽管它相当曲折、相当委婉、相当深层次，但依旧司马昭之心……只是我们现在无法知道，在牛群“爱心”护肤霜层层叠叠掩盖的“深层次”下，究竟掩盖着怎样的无奈。
雪村：疑似泼皮
雪村成名于网络。他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得益多多，但其重要助力之一在于他选择的那种野狐禅视角，让身陷商业化酸甜苦辣模式化口感中开始腻味的都市红男绿女冷不丁品尝了一道出乎预料的野味。其内里，不过泼皮文化而已。哩格隆咚。
不过，事实上，翠花仅仅上了一道酸菜，便被五星级酒店的正规化、商业化、体面稳定、有保险、有合同的那则招聘广告掠走芳心，并再也无力潜心上不了食谱的老虎菜或酱疙瘩……毕竟，在泼皮文化范畴，商业策划师们还少有成功经验。梁山好汉在排完座次之后，接下来自然讨论大奔之外，谁坐广本谁坐普桑谁什么也不坐而且只能打夏利。泼皮原不在庙宇中。
所以，到了最新音乐评书《臭球》，尽管其操作模式仍沿用“活雷锋”，其美学样式仍高擎泼皮旗帜，其情绪样式亦仍属起哄驾秧子范畴，但所引发的反响至少与“活雷锋”已不可同日而语。野狐禅最好出其不意，岂能妇孺皆知？
罗兰·巴特认为，茶花女的故事被排演为歌剧后，其原有旨意已根本改变。“茶花女的核心神话并非爱情，而是认同(Reconnaissance)。玛格丽特爱人，以求得一种认同，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的激情(就辞源学而言，并不是好色的意义)来源完全在别人身上……玛格丽特活在自知的孤立之中。她只是在熬日子。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在某种意义上也决意要成为一个高级妓女。而她为了要调适所采取的行为，完全存在于她想要获得认同行为上……”
所以，尽管后来雪村在端庄晚会、热闹喜剧、中央台、地方台、卫视台频繁以小丑、弄臣、盲流、混混之类的角色出现，但其味道已不复从前。翠花体体面面地在前台当上了导引小姐。酸菜自此不酸……正如进京之后，川菜从来不川。
张朝阳：疑似IT
张朝阳在媒介上的另外一个名字叫“秀哥”，意思明确，一看就懂……但并无恶意。正如很多娱记虽称“罗大佑”为“罗叔叔”可其实不是撒娇不是恶攻一样。想想也是，年过二十三，娱记还怎么当？
张朝阳的最新新闻是登峰，登珠穆朗玛峰。对此，其实所有网民尤其是那些资深网民已习以为常。从网络元年在天安门广场滑旱冰，到网络寒冬在火山迪厅锐舞，再到新世纪亲自攀登珠穆朗玛峰并成功抵达海拔6666米处，对受众而言，这已不算一件可能考验想像力的事。
与张朝阳同去登山的王石说，你们别用一个监工头的要求衡量我啊。不知道张朝阳是不是也遇见过如是刁钻的记者拷问。但无论如何，至少从媒体报道倾向性而言，说“秀哥”在IT业就职，总觉得有点失真。
“在法国，没有到过哈尔古(Harcourt)照相馆拍照，就不算个演员。哈尔古拍的演员状似神仙，什么也不做，镜头捕捉的是休闲状态……减缩成一张脸、双肩与秀发的女演员，见证了她们性别高尚美好的非现实性——因此，她们在城里显然化为天使，在舞台上却扮演过情妇、母亲，或娼妓、丫鬟。(在照相馆)演员摆脱了过于肉身化的职业外壳，重返其英雄仪典本色与人性原型。在这里，脸成了有故事的物体：它因不露声色，充满神性，悬空了日常真实，而赋予更高超真实的怵动、欣悦及安全感……”
我显然不能说罗兰·巴特的这段描述即在暗示张朝阳及张朝阳们一举一动之类的昏话，但比照罗兰·巴特笔下那个“悬空了日常真实”的哈尔古照相馆而言，事实上，“数码相机”或“彩信日记”中的张朝阳也绝非生活中的张朝阳——至少，那些花里胡哨与填写财务报告时的张朝阳一定判若两人。
冯小刚：疑似喜剧
冯小刚的新书在“SARS”肆虐期间依旧销售火爆。他从美工做起渐次成为影视红人的得道秘技之一即巧妙运用“两极蒙太奇”：面对大众，冯扬言“就是要拍观众的马屁”；而面对传统如金鸡奖之类，冯则说过不止一次“不”。
与其说这是一种主动生存策略，不如说它不过是一种被动生存选择。或者说，这两个意思其实早已是一个意思，即：投资人的投资评估与金鸡、金鹰奖评委的颁奖评语冯小刚其实同样在意……不同之处在于，相同的“在意”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表述格式。
“象征是暧昧的：它只在表面维持，但即使如此也并未放弃它的深度。它的目的是要使人了解，但同时也暗示这是即兴的表现，它将自己弄成既是有意的，但却又抑制不住的、假造的而又自然的、制造出来的却又像被发现出来的……”罗兰·巴特用这段话拆解马基维兹所摄影片《恺撒大帝》中所有角色一概必留的“刘海”。而将此移挪用来形容冯小刚“两极蒙太奇”的成功运用也大致合适：冯小刚长袖善舞之两极蒙太奇“刘海”不仅“特写镜头非常频繁，显然，汗珠在这里是有目的的。汗珠也是一个象征，是有关什么的象征呢？道德情感的，每个人都在流汗，因为每个人都在内心交战；我们应该是身处于一个非常折磨人的境遇，也就是说，在悲剧的环境中，汗珠具有传达这个讯息的功能。”
当然，在《我把青春献给你》中，冯小刚对太多艰难屈辱的“汗珠”只字不提。读者不难体察弥漫全书的轻松语感或俏皮心态。当然，这种完全由个人的压抑或隐忍支撑而出的“喜剧”不算欺诈。相似的意思已故诗人顾城在一首诗中曾经提及。他说，隐瞒，不是欺骗。
张艺谋：疑似武侠
张艺谋遭到的批评与遭到的表扬总是不成比例。这里面原因复杂。可以说出来的是，一个原本不是英雄的人被人反复用英雄的尺子横竖量来量去，不量出点失望绝不罢休……不好呢。
如此这般的确有失公允。但相对“公众人物”角色扮演而言，也是无奈。“我们只能不稳定地掌握现实，这事实无疑让我们可以测量目前的疏离：我们经常在客体和它的去神秘化之间浮沉，无力赋予它一种整体性。因为我们如果渗透客体，我们解放了它但也毁灭了它；而假如我们承认它的全部重量，我们是尊重了它，但我们更将它推回到依旧神话的状态……”
——罗兰·巴特此语提示我发现两个事实，一是对张艺谋的失望，至少其中一部分其实恰恰来自失望者自身由其错误衡量所导致的错误期待；一是张艺谋自己对其电影事业亦早已陷入孤傲与挫败并驾齐驱持续慌乱中。我不知道大众是不是还有耐心。或者，更重要的是，张艺谋对自己还有耐心？朱军：疑似感冒
朱军接手“艺术人生”的时候不构成新闻。或许因为此前他一贯主持佳节大典喜讯频传晚会之故，看他做谈话类节目，会觉得，他那声声高亢嘹亮，其实算致命障碍。
出乎预料的是，这种障碍很快得以弥补。其方法不是做声带手术，而是巧妙将朱军拷贝为一个已退出一线的倪萍，一个“男倪萍”。扼要说，即该节目全程执着贯彻“逼供法则”：从字字善意、句句阿谀起步，处处归结为一个“情”字，至嘉宾泪眼潸然处，戛然而止。
可这其实，如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生感冒，而不过是一种貌似感冒的表演性伤风。在节目现场灯火通明、华丽俨然的那个圆形高台上，嘉宾们原已炉火纯青的演技被用来表演自己以及节目本身事先规定的一系列“伪伤风”体症——其要件为：①适度窥私；②无伤大雅；③正面总结。
罗兰·巴特说：“拿一束玫瑰为例，我用它来意指我的激情……要正确地说，只有‘激情化的’玫瑰。前者和后者在连结并形成第三种物体之前已存在，这就是符号。”
于是，眼泪、鼻涕、口水、数度哽咽或纵横老泪等等原本就存在的符号，经过格式化拼贴，在新闻纸或互联网上原本不过甚嚣尘上十足粗鄙的八卦娱乐被巧妙升级为“艺术”与“眼泪”乃至于“艺术化的眼泪”。在此过程中，朱军在火候的拿捏上颇见功力——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大众要的是“疑似伤风”而非“重症感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