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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于走向现代化的冲动，正把这座城市的传统和历史击得支离破碎
文/本刊记者边杰
金字招牌
延安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个政权曾经在这里生存了13年，并夺取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胜利，一直到建立全国政权。战争过后的几十年，人们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至诚来到这里，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边为此引以为豪，一边享受着它的恩泽。
“中国在一个小小的山区建都13年，这是世界所没有的，这充分证明了延安是人杰地灵的地方，虽然后来很贫瘠，但这里是中国人民的革命圣地。延安是一个金字招牌，对于我搞企业绝对有作用，不然，我的钱从哪里来？我在党政军机关呆了那么年，然后下海做企业，你说不感谢共产党，不感谢延安，我怎么行？”延安亚圣工贸公司总经理杜成仕说。
杜成仕应该算是沐浴延安金字招牌恩泽的一个范本，没有延安也就没有他的传奇。在延安，老杜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这种名声的得来跟他的个性和经历有关。53岁的杜成仕的经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上过学、参过军、从过政、经过商”。1993年，因为“看不惯官场的某些做法”的杜成仕从延安市政府里辞职下海，想做些“证明自己价值的事情”。
作为陕西第一个副县级的领导干部下海，老杜的行为在思想保守的延安轰动一时。而在此之前，杜成仕在军队里呆过近20年，并担任相当级别的领导。
老杜的启动资金是来自中国农业银行总行的3500万元的贷款，而这个贷款正是“看在延安的面子上”。杜成仕当时想搞一个大型商场和一家酒店，为了寻求资金就贸然跑到中国农业银行总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当时国家正在治理整顿金融秩序，大批的基建项目被停建，农行也在改革，想在城市寻找突破口。杜成仕游说了一个半小时，告诉农行的人说自己的项目在延安怎么有前景，在全国都停建基建项目的时候，这个时候投资反而是机会，“看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也应该支持延安。”没想到的是，农业银行总行竟然很快同意了这笔贷款。
延安的金字招牌给了这个“小时候一边讨饭一边上学”的农民儿子翻身的机会，在延安，身价超过亿元的不过三五个人，老杜位居其中。1995年前后，老杜的商场和酒店相继开业，现在亚圣“固定资产1.8亿”，并在天津、西安、榆林等地都有投资，规模在“5个亿左右”。
跟杜成仕一样，更多的延安人以不同的形态寄托于延安金字招牌的恩泽：延安是中国政府命名的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之一，2002年有近300万旅游者来到这里，为这个城市带来了10.44亿元的收入。
渐失个性
2003年8月7日傍晚，延安老城区枣园。这里曾是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等首脑人物居住的地方，环境很幽雅，高大的枣树和杨树显示着这里的威严，但商业气息太明显地侵蚀着这个肃穆之地。枣园内，一个40来岁的中年解说员三言两语解说完毛主席图片展之后，急不可待地将参观的人群带到一间小房子里，开始兜售起有关毛主席的各式纪念品，有字画、照片、像章等，20个一版的毛主席像章卖20元，可讲价到10元，买两版送一个铜制的主席大像章。
而在枣园门口，三三两两头扎白羊肚、腰系红绸带的小贩叫卖着有关革命圣地的各种纪念品：“红太阳”主题类的VCD、书籍、腰鼓……他们的神情执着而倔强，恨不得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掏出钱来买一点“延安精神”带回家。
从枣园通往市区的道路尘土飞扬，路的两旁是正在修建的各种建筑，在穿过一个停满三轮车和满满当当的卖菜、卖水果摊位的路口后，著名的杨家岭就藏在里面。一路上，并没有传说中醉人的黄土风光，有的只是一个小城市的市民为生计奔波的景象。
在过去的岁月里，贫穷曾经被赋予一种伟大的革命内涵，无数热血青年怀抱着改变贫穷而前赴后继投奔革命。革命成功了，在21世纪的这个夏天，人们仍然为了能够生活得体面一些而忙碌。
“延安有特殊的历史地位和地理位置，当初那么多的部队要生存，毁林开荒，植被破坏很严重，它原来的基础设施太差，1992年才甩掉了摇把电话，1996年所有的乡镇才有了电，高速公路到今年才从延安通到安塞。延安精神是留下了，但大批的优秀人才有的在战争中牺牲，有的被带到了北京，加上教育滞后，造成延安人才缺乏。
“延安工业基础比较落后，1973年周恩来总理来了后，看见这里的人民生活困难流下了眼泪，后来号召一些首都的部门、企业在这里盖了些厂子，包括钢铁厂、火柴厂、毛纺厂，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都关掉了。这的人们市场经济观念还是比较淡，比较封闭。”延安工商联会长郝宝仓说。此前做过十多年副县长的郝宝仓并不富裕，因为买不起房子，他现在仍然住在办公室里，郝的夫人在另外一个城市的民政局工作，工作调动起来比较麻烦，所以夫妻俩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
一边是欠发达的经济，一边是内心里萌动着想发展的冲动。每个跟记者谈话的人都说延安这些年的变化比较大，超过10层的楼房就有10多座，而在1995年之前，只有一座13层的高楼，是老杜的亚圣大厦。但延安城区很小，因为地理条件的限制，整个城市是沿着“Y”字型的延河而建，在狭长的区域里，各式建筑就毫无秩序地从老城一直建到新城，而新城的一大片区域却被延安机场给占了，这个城市开始为新的发展空间发愁。据说，政府正在规划把机场搬迁到附近的山上。
文物遗址、黄土风光里混杂着现代建筑，而新城的建设因为经济的不发达并不显得现代化，这就是延安的现实，它正在逐渐丧失自己作为一个历史文化名城的个性。
乡村别墅？精神之城？
对于这个城市的未来，没有一个人能描摹得很清楚，城市的定位也十分模糊。官方文件的说法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和西部经济强市”，而对于有着80多处文物遗址、伟人故居的老城区的保护没有只言片语。而在民间，关于延安的未来却有着两种不同的观点。
“延安如果设定自己发展成为北京、深圳那样，简直是异想天开。我的想法是把延安建设成为一个乡村别墅型的城市。延安的环境好，气候好，整个城市建设得像美国、欧洲那样的乡村别墅群。”杜成仕这样描绘自己心目中的未来延安。而郝宝仓却是另外一种观点：“延安在老城建设中应该体现它的传统色彩，要让更多的人接受传统教育，提倡人们艰苦奋斗的精神，这个就是精神啊，是无价之宝。我曾经接触过一个日本的公司，他们用这里的精神回去教育自己的员工。延安也好，全国也好，你经济发展得再快，但没有了精神，到了后期就没有劲头了。
“延安现在建在老城区的一些现代化建筑，我认为应该全部扒掉，全部保留延安艰苦奋斗的风格，可以建一些民俗村，让人们来体验当初的生活，知道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这是一个国家的精神财富，国家应该特别重视，我认为现在的人民特别注重享受，可精神的享受在哪里呢？在延安。”
延安将何去何从？
离开延安之前，一幅画面一直刺激着记者的神经：电视上播放着网通西北公司捐赠80万元建设南泥湾小学的新闻，孩子们整齐地站成方队，头扎白羊肚，身上挂着腰鼓，随着老师的口令做着各种动作，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孩子们眼光木讷，那些象征着陕北人激情与活力的腰鼓，竟然成了一种道具，这不禁让人感到一丝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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