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灵记尘翎
来自摩洛哥的班·哲伦(TaharBenJelloun),擅长用诗一般的语言说故事,在阿拉伯地景上构筑起美丽的小说迷宫,随他进去,首先要有迷路的心理准备。1987年,班·哲伦以《神圣的夜晚》获得法国文坛最高荣誉的龚固尔奖,也是首获该奖的北非作家。他说,用法文写作使他感到完全自由,但阿拉伯文学宝库从来没有离开他。在法国文坛,他以独特的语
言双重性著称,笔调奇幻迷人,混杂双重文化特色,却穿梭自如。
我最近刚读完的《沙的孩子》,则是《神圣的夜晚》的前奏曲。故事并不复杂,迷惑人心的是叙述的手法。基本上,这是关乎权力与命运的一场角力,夹杂着性别与身份认同的深刻思考。
一个连续生了七个女儿的父亲,奋然反抗命运,坚决让第八位孩子成为男孩,以承继他的财产。本是女儿身的阿默德,在父亲的精心安排下,被当成男孩来抚养。当他/她渐渐洞悉真相后,既惊愕又矛盾,同时却无法拒绝父权社会赋予男性尊贵地位的诱惑,遂也顺从着父亲的计划。
作为男人,他的命运就是权力;作为女人,权力决定她的命运。作者透过阿默德的挣扎,对男尊女卑的传统提出了疑问:是不是妇女在命运前所表现出的沉默容许了这种社会关系?“基于认命而非基于漠视的沉默。”她们选择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对那些加诸她们身上的枷锁照单全收。
阿默德双脚踩在最暧昧的性别界线上,饱受困惑煎熬。如果这是一个借来的身份,他/她也曾从中得到好处,不致陷入其母姊们处身的苦难中,他/她能够高高在上,尽情阅读,得到自己所需要的,除了爱。
作为男人,他缺乏男性先天的生理条件;作为女人,她缺乏后天的女性经验。阿默德是一个缺失的灵魂,永无归属。既男既女,却也非男非女。他/她只是个戴着面具的躯壳,一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沙土之躯。
因此,父亲去世后,阿默德出走———既是背叛父亲与家族,也是再一次与命运顽强对抗。但他/她所背负的轭,就像阴魂不散的鬼魅,穷追不舍,直把他/她逼进巷弄,狠狠问道:“你是谁?”
这是班·哲伦的《一千零一夜》,故事源源不绝供应。神秘的说书人首先现身,以“门”作引导,逐步领出主角的身世,及至主角出走,说书人突然消失,故事“真正的”文本散佚,叙述者变换,叙事角度移转,说出不同的后续版本。其间更出现有如博尔赫斯化身的盲眼说书人,灵光乍现,把场景置换至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跨越地域界限,把辽阔的想象空间推至更远。
在众多说书人的故事里,读者早已忘了要追问唯一的真相,因为一则又一则关于人的存在处境早已勾摄了读者的灵魂。
随着说书人的角色飘忽游离,关于阿默德,或者他/她其后化身的莎拉,经由不同叙述者口中说出来的
故事也飘散四方,原来的故事在哪里?即使最初的说书人最后再现,却只试图把原有的文本颠覆而另起迷宫。
文字有如写在沙上,随时被抹去,不着痕迹,可以重来。
阅读的乐趣,就在不断的推倒与重新构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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