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不乐
杨波
热了许多天,几场雨后,8月的南方竟就这样凉了下来。外面太阳依旧很大,但只要站在影子里,风就是冷的。这不像南方,至多算是要从宿命的8月酷热天气里逃离出去的南方
。命运让8月的南方必须热得不行;命运让两个相爱又相疑的人妥协于缘分;命运让啤酒起沫,让雨地里的人撑起或想念伞。命运决定一切:你不用扼住它的喉咙,因为正是它让你变得这样激动;命运不能决定一切:当南方从8月的热气里逃离,当爱情从浑浊的缘分中逃离,当啤酒的泡沫平息,当一个没伞的人冲进雨里。
假设这种逃离的欲望并不是命运事先设下的诡计,那么这世上到处是战胜了命运的事物。就像1960年以后越来越古怪的爵士乐,当你说它不是爵士乐的时候,你可能会听到它从爵士乐的命运里逃离而出时的低笑声,并看到一面可能挺直的背影,若觉得模糊,那是因为你离它已经太远。
SunRa是一个健壮的黑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下凡的太阳神。他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歪斜的,因为他觉得命运命令每一个人去走乏味的正步,在他看来,神走正步是一件无比乏味的事。他直视太阳时,就会看到自己的灵魂。太阳意味着起源、热情和永不枯竭的能量,他想让自己的爵士乐像阳光般散射出去,再被反射,再被折射,无论宇宙里再黑的空间,它都一样穿过。
阳光是一种永不会衰竭的东西,至多转化成叶片、温度和褐色的皮肤。SunRa也做出了不会枯竭的音乐,他1965年录制的两张一套的唱片“HeliocentricWorlds1&2”,无论理念、配器还是演奏上的先锋性,至今仍无任一张前卫爵士乐唱片得以超越。今日先锋,不过是在形式主义舞台上跳梁的丑角,比赛谁能描出更突兀的面谱。而SunRa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而是一个被信仰的神———后者决定前者的命运,前者相信这一点。
这是两张静谧的唱片,令耳朵想起光划过空气时发出的声音。键盘、单簧管、萨克斯、小号、笛、铙钹、鼓、哨子、海螺和用以敲击的木块,SunRa将这些繁芜的乐器相互隔开,在入定般的氛围里,制造出光线相互交错时透明的混乱。
今年是他的10年忌,10年前,79岁的SunRa像人一样死在床上,也像神一样死在了命运的背后。他死后太阳并没有消失。他曾说过:“我会在太阳里跳舞。”如果说命运是生命完结后才会被估量的事,它的不可更改性却在如SunRa这样的家伙的固执中变得摇晃起来。他不仅仅从爵士乐里逃离而出,他并且是从自己的整个一生中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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