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angzhou广州
张柠
广东地处南疆,史称“南蛮”,天高皇帝远,少见皇家的威严,从未被吓破过胆,故而胆大。
说到广州人的胆子大,一般人只知道他们什么都敢吃,癞蛤蟆、四脚蛇、土拨鼠、果子狸、山蚂蟥,什么稀罕吃什么。这不过是对他们胆子大的通俗说法。其实广州人何止在饮食方面胆子大!他们在什么方面胆子都很大。这里的广州人,泛指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一带土著。外来者也一样,刚来时还瞻前顾后,没几年就变得胆大包天了。
最早的例子当属南粤王赵佗,一个小城守备,见皇帝断了气儿,就立刻称王闹独立。六祖慧能基本上是个文盲(香港饶宗颐先生考证他很有学问,我将信将疑),竟然敢当禅宗的第六代祖宗,那首“菩提本无树”的偈语,把人家已经写好的偈语改了几个字,有瞎蒙的嫌疑;要不神秀怎么会追杀他呢?
近一百多年来,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是广州人带头干出来的?是谁拉开了中国近代史的帷幕呢?是广州三元里的农民用锄头挖开的,挖死了50多个英国人。读了街边传教士送的两本劣质教义小册子,就自创一个宗教教派(拜天地会)的是谁呢?广州洪秀全。是谁第一个开始吸毒呢?广州人。第一次带头给皇上写信要求搞改革开放是谁干的?广府书生康有为、梁启超。是谁带头把皇帝推翻了?孙中山。是谁反对共和、提倡自治、背叛孙中山、炮轰总统府呢?广州陈炯明。是谁因“尊孔”和“反孔”的争执,密谋要除掉胡适教授呢?是自称“南天王”的广州陈济堂。第一次拍摄女人的裸体照片,还将照片挂在大街边的橱窗里(模特儿是他自己的女儿)的人是谁呢?同盟会会员、广州画家潘达微。是谁第一次用白话文描写男女性事,宣扬“第三种水”,让自以为开放的鲁迅瞠目结舌呢?性学博士张竞生。同性恋婚姻至今仍然是稀罕事,是谁在中国第一个提倡同性恋婚姻呢?广州钟荣光。1910年东北鼠疫大爆发之时,谁敢孤身闯疫区呢?广州医生伍连德。谁敢与国民党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头子戴笠同居呢?广府籍名伶胡蝶。
即使在“文革”非常时期,广州人的胆子也是很大的,他们就敢从海上游泳到香港去。我目测了一下,最窄的海峡(比如深圳大亚湾一带),至少也有十几公里。至于海上走私,从古至今从来也没间断过。
“步子再快一点,胆子再大一点。”这算是说到广东人心坎上去了。他们敢于把新皮鞋后跟踩扁当拖鞋穿。他们敢将本地沙皮狗跟各类野狗随意杂交,然后冠以“爱尔兰纯种梗狗”、“卫理士纯种小猎犬”等名目出售。他们敢把盗版光碟流水生产线安装在飞奔的巨大货柜车上。他们竟然敢为一首诗歌开价100万。他们敢把名片印成一本小册子,将简历和政绩全写上。他们自费出几本书就自称“著名学者”;请几个老华侨回来参加一个会,就称“某某国际研讨会”。他们会经常成立各种名目繁多的“研究会”,谁拉赞助多,谁就当会长。据说,他们正在准备开辟第三条“丝绸之路”,还准备把中华文明的摇篮搬到珠江来。
说广州人胆子大,不是说他们鲁莽。他们一点也不鲁莽,甚至还有点精明。俗话说:“广东人出钱,湖南人出命,江浙人得利。”湖南人性子急,容易被人鼓动起来,像乌龙山的田大榜一样。广东地处南疆,史称“南蛮”,天高皇帝远,少见皇家的威严,从未被吓破过胆,故而胆大。但它与北方文化关系暧昧。一般人误以为广州人崇拜北方文化。经过多年观察,我发现他们与其说在崇拜,不如说在利用,用它壮胆,目的是要让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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