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阳(天则经济研究所特约研究员)
所谓“拉美化”,是指拉美地区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以经济危机、政权更迭和社会失范为特征的整体性危机。整个拉美地区幅员辽阔,资源丰富,又是所有发展中地区中最早开始现代化的,但是从其发展速度来看,却远远赶不上后起的东南亚等其他地区。1980-1990年间,拉美地区人均GDP年均增长率为-1%。1990年代的前7年出现了超过3%的增长率,但到1990年代后期又开始出现经济危机和社会动荡的局面。
拉美国家的危机从经济上看,主要表现为GDP增长的停滞;高失业率(最富裕的
阿根廷近4年的失业率为15%以上,哥伦比亚则高达60%);由于政府雇佣冗员太多和过高的社会福利支出导致的巨额财政赤字。而拉美各国政府对付赤字的办法通常有两个,一是开动印钞机,从而引发通货膨胀。1980-1990年,拉美各国年均通胀率最低的委内瑞拉为19.3%,而阿根廷、巴西、秘鲁则都超过200%;另一个办法是举借外债。拉美各国沉重的外债,常常成为引发危机的导火索,1982年的墨西哥危机和2001年的阿根廷危机都是由于政府宣布停止偿付外债引起的。
“拉美化”危机从政治上看,主要表现为频繁的军事政变和政权更迭。它的直接后果就是连续不断的罢工、游行导致的社会动荡,以及贫困人口不受任何限制地集居城市后造成的城市贫民窟化,高犯罪率,瘟疫蔓延以及黑社会组织的武装化和公开化。“拉美化”作为一种整体性的危机,牵涉到各个层面上的复杂现象。假如要用一句话来概括“拉美化”现象的本质,那就是政府的软化。政府缺乏一种具有合法性的权威和足够的力量来抑制邪恶、维持秩序,对社会进行有效的管理。而拉美各国之所以会普遍出现政府软化和社会失范的现象,其原因又深深地植根于其文化特性之中。拉美文化主要是西班牙文化和印第安文化的混合物,拉美知识分子又深受法国文化的影响。这使得拉美文化的主流是一种浪漫、狂放的,充满激情的情感主义,这种特性使拉美人在文学、艺术、体育等领域作出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同时也在最需要冷静的理智的经济和政治领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它在政治上就表现为在拉美各国经久不衰的充满民粹主义色彩的左翼激情。
在这么一种情绪化的民粹主义思潮看来,国家的法律不是一个社会为了建立自由秩序所必要的自律,而是一种妨碍自由的凶恶的外在强制。因而,法律在拉美得不到人民发自内心的尊敬,于是民众的逃税、官员的受贿以及私自使用暴力等现象就变得司空见惯。民粹主义思维方式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生存责任的外推,民粹主义者永远把自己生活中的所有不幸和缺陷设法归罪于一个外部的十恶不赦的敌人,而自己永远是良善和无辜的,无须承担任何责任,改善自己生活的惟一和首要的任务就是打倒和消灭敌人。
许多人一提到“拉美化”就想到贫富两极分化,事实上,贫富分化是“拉美化”现象的后果,而不是原因。“拉美化”的病源在于民粹主义。在人类的经济社会发展史上,值得深思的是这么一种貌似悖谬的现象,那就是那些所谓的右翼价值——强调每个人都必须独立承担自己的生存责任,尊重法律,尊重私人财产,尊重认真负责的敬业劳作——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家和民族,比如德国和日本,不但最快地实现了国家的富强,而且也消灭了恶性的贫富分化,建立起比较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相反,那些以劫富济贫,挣脱法律约束的集体性陶醉等激进的左翼价值作为主流的社会,比如拉美,不但社会动荡、经济停滞,而且陷入了最为严峻的贫富分化。这种现象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的,因为,每一个就业岗位的创立,都需要配置相应的资本,资本越多,就业岗位的质量就越高。如果一个国家中下层收入的广大人民,把资本和私人财富作为自己的主要敌人来加以限制和打击的话,那么,一个数量庞大的失业和赤贫阶层的出现也就不可避免了。
所有长期以来通过政府主导的权威主义方式来发展经济,而又刚要开始踏上民主化进程的发展中国家,都可以从对“拉美化”现象的分析中学习许多东西,以免踏入同样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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