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说”

　　晋军

　　1981年9月，我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太行山区的一个小县城并破格提拔为中学老师，我很是为自己能由“鞋帮作帽沿”而受宠若惊，但不久便感受到了“老师”在这座县城的含义：我的同事为某大学高材生，各个方面近乎完美无缺，可是，连续认识了七八个女朋友，都因他是老师而告吹；1982年夏天，县里上映电影《少林寺》，一共放了二十多场，老师们在最 后一场才如愿以偿；邻居一姑娘被男朋友甩了，悲痛欲绝，母亲安慰她：“别伤心了，大不了找个老师算了！”；我到某单位办事，办公室两个妇女没事在窗前眺望路上行人，然后很失望地告诉同事：“远远看到过来一个人，离近一看是个老师！”直到1986年，电视剧《新星》中，乡长潘苟世还鼓励女老师：“好好干，将来我把你提拔为售货员”……渐渐地，我不愿让人喊我老师，如有人在大街上突然喊我一声“Ｘ老师”，我会认为这是故意给我难堪。一年后，我削尖脑袋改了行，为此，曾有好几年看作是“成功”的标志。有意思的是，在我已改行二十年后的今天，却又有人真真假假地称我“Ｘ老师”，每当这时，我又会诚恐诚惶，深感无以回报这天大的人情，于是，连忙报之以“Ｘ大师”“Ｘ太师”“Ｘ导师”。

　　短短二十年，“老师”的含义发生了质变。

　　如今，“老师”的分量在某些场合已远远超出了“经理”、“老板”、“局长”，比如电视上的各类有“嘉宾”参加的娱乐节目，主持人在介绍嘉宾时，总是“李谷一老师”、“倪萍老师”、“赵忠祥老师”……直让人感到是到了某所学校。

　　何谓“老师”？韩愈在《师说》中这样定义：“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据我所知，赵忠祥倪萍都出过书，如果不便直呼其名，可以称二位“作家”、“艺术家”，为什么要称“老师”？有人认为，之所以大家热衷于称“老师”，是因为知识越来越值钱，知识经济时代来临了。照此说来，遍地“老师”的现象可以证明国人真正开始崇尚知识、崇尚学问了？或者老师的地位真正提高了？那么，让电视上的那些“老师”真地改行到某中学当老师，人家愿意吗？

　　再看看广大农村，尤其老少边穷的农村，教师们还在以“白条”当工资。《一个都不能少》中的小魏老师那样的境况还不少见，而这也仅仅是几年前的事。“老师”这一称谓的流行，又能说明什么呢？

　　通常情况下，生活中越缺少什么，人们就越爱议论什么。这不是我的妄断，列宁早对这种现象作过精辟概括：谁害什么病，谁就老谈什么病。到此，我们便不难理解某些贪官为什么对“公仆”的称谓情有独钟、离婚率和爱情歌曲上榜率同时居高不下、越是胸无点墨越喜欢别人称他“老师”等等之间的内在联系了。

　　玉米膨化为玉米棒，是粗粮细作；“老师”的膨化，却只能是沽名钓誉浑水摸鱼。老师是教书育人的神圣职业，滥用“老师”称谓与假冒伪劣何异；另一方面，某些人也该有一点自知之明，既然我们不在学校工作，最好不要接受这一称谓，须知“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如今领导们的学历越来越高了，别看只是个副科长之类的级别，弄不好人家就拥有硕士、博士之类的学位。在这种情况下，你喊人家“Ｘ副科长”显然是在寒碜人家，称“Ｘ博士”又有嘲讽之嫌，于是，只好学学电视上称“Ｘ老师”，既显得尊重又感到亲切，没有不高兴的。

　　如果你从事的是与“文化”沾边的职业，又没有一点职务，这时，别人称你“老师”是对你最大的奖赏、安慰。

　　本人原单位的老总曾在某中专当过几天校长，后来该校历届学生分到单位，都毫无例外地喊老总为“老师”，而老总并不因为降低级别而不悦。多年以后看电影时，发现胡宗南、汤恩伯都喊蒋介石“校长”而不称“委座”，才知中国传统有“师生如父子”之说。喊领导为“老师”能一下子拉近与领导的距离，也能拉开与其他人的距离。

　　“老师”之妙用，存乎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