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公民之中国惊蛰：他们凭什么受尊敬？(图)

戴秀珍绘　　称2003乃中国企业公民元年，不仅仅是中国的主流财经媒体第一次召开“企业公民”会议。

　　同样具有元年意义的是，2003年6月16日，适逢福特汽车公司百年华诞，福特中国特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发布福特汽车中国《企业公民报告·2002》，这是国内由企业界整理的第一本企业公民报告书。

　　本报述评　张庭宾

　　一个单项选择题，你为什么在中国办企业？A，当受尊敬的企业公民，B，利润最大化。世界500强跨国公司多半会毫不犹豫地A，大多数本土企业家会不假思索地选B，并反问：什么是企业公民？

　　1954年的一天，一位智者颠覆着B答案：利润最大化是一个误导项，利润需求只是企业目标之一。利润是实现一系列目标后的间接结果，单纯追逐这一目标的公司会忽视非常重要的领域，比如研究、培训和福利，只要它的竞争对手在这些领域倾注全力，就会轻易将它击败。

　　这位颠覆者———彼得·德鲁克———恰是现代管理学的奠基人，尽管他的论断传播了50余年，在中国这片市场经济的草莽时代，半个世纪前，德鲁克曾面对的驳斥声仍在这里回荡：办企业不为利润最大化？虚伪！

　　一方指责对方虚伪，一面鄙夷对方浅薄，两种水火不容，更准确地说，两种完全不同话语体系的价值观在中国这片风景独好的土地上，各行其道，仿佛两条不能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2003年8月，两种企业价值因三件事终于交汇而交锋。

　　社会的复仇？

　　8月17日下午3时50分许，在自己的家中，一声枪响，公民刘恩谦倒在血泊之中，凶手其后自杀。这位兰州地产界“教父”级人物的正式社会身份是甘肃长青置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亿万身家瞬息尘归尘，土归土，一位公民以被消灭肉体的方式终结了企业生涯。

　　8月18日，“郑州亿万富豪宋留根血腥崛起与覆灭”刊发在本报上。据警方介绍，他的黑帮企业团伙以“谁挡道就杀谁”的修罗凶悍，杀害20条人命，欺行霸市，噬血吞金，使其掌控的“恒业运输有限公司”摇身为郑州最大的托运公司，肆无忌惮地共计聚敛财富超过2亿元。

　　与两位中国富豪的悲哀此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是，8月21日，本报主办的“领导者论坛——企业

　　公民的价值观”会议在浦东召开，与会者基本来自跨国公司GE、福特等世界500强公司。在这次国内财经主流媒体第一次以企业公民为概念召集的会议上，在跨国精英兴致勃勃论剑公民之时，悉心倾听的唯一本土企业家与会者阿里巴巴掌门人马云发出一声“惊蛰”：我发现大家说的（企业公民）大部分都是500强公司，我以前很怀疑中国到底需要不需要。刚才听大家讲的数据非常感动，很震撼。

　　三件事分别发生在上海、郑州和兰州，它们分别是中国东、中、西的象征城市。三件事不仅仅因为共同搭载21世纪经济报道的共同平台，更紧要的是，在抚去喧哗与浮躁后，一个共性词水落石出———企业公民。

　　公民绝非路人，更非宋留根似的悍匪。2000多年前的古希腊，一个人要成为雅典的公民就必须做如下的宣誓：我们将永远为这个城市神圣的理想而奋斗，无论个人还是集体；我们将不断地增强公共责任感，尊敬并遵守该城市的法律；我们将把祖上留给我们的城市更多、更好、更美丽地传给我们的后代。

　　在西方契约论鼻祖霍布斯看来，市场下公民的这种相互尊敬并不是来自于人高贵的神性，恰恰相反，是源于人的魔性，每个人对于他人都是狼，而且充满仇恨、恐惧和不信任。在相互致命的伤害之后，他们要寻求和平。

　　宋留根的黑帮企业疯狂地杀戮挡住他们财路的人，残忍地剥夺竞争对手的最基本的生存权，不择手段地攫取“利润的最大化”，“利润最大化”的欲望同样会激发穷人以杀害刘恩谦的方式暴富，两者同一贪婪狼性的本质。

　　宋留根———一个极端凶残的黑色企业公民代表很可能将消逝在这个人类的世界上，企业家们在震惊于他的血腥残忍手段之时，在鄙夷他的时候，有没有反省这很可能是“利润最大化”伦理蛋下的五十步笑百步呢？

　　在福布斯公布2002年度中国首富排行榜时，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话：中国富豪财富的积累速度，比欧美富豪积累同等财富的时间要短得多，甚至比东南亚的富豪更快。那么中国的富豪们凭什么创下如此世界纪录？

　　不少中国民营富豪的暴发前夜，常常有过一段声色犬马的高级夜总会经营，在转型中国，夜总会常常象征着权钱交易的渊薮。一方财富的急速膨胀，常常隐含着对客户、对员工、对国家和社会的极端剥夺。

　　“房地产公司30％是大骗子，30％是中骗子，30％是小骗子，10％是合法公民。”两年前，经济学家张维迎曾毫不留情地针砭中国的房地产商，在8月23日，本报在海南博鳌举办的“金融紧缩下的中国房地产”论坛会上，一位业内大佬感慨：在反击央行121政策的时候，我们也要反思为什么政府把我们当小偷，银行把我们当成骗子？

　　如果央行121政策是一次严肃的警告，那两位富豪的消亡则是社会一次惨烈的复仇，中国的民营企业家能够第一次从“利润最大化”的贪婪梦魇中惊醒吗？

　　觉醒的枷锁

　　“你什么时候回广州，我马上飞过去。”某国有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如此恳切地对本报一位编委说。因为本报记者独家调查出该公司MBO的陈仓暗道，对方想方设法阻止这篇报道的刊发。他们知道，只要这篇文章一发，他们瞒天过海的MBO就会见光死。

　　一个企业公民的独立和觉醒并不容易，这就是中国国情。

　　MBO不是罪恶。与民营企业常犯的集体无意识性“覆舟”———老板一股独大，贪婪最大化正相反，国有企业常走到另一极端———企业公民的主体缺失———无人对企业负责，承担了太多办社会责任，企业成了雷锋，而经营者常变成无赖。

　　所有红筹股的老总，在海外上市路演时，几乎都像北京置地董事长刘晓光受到海外投资者那样的质问：你们管理层在公司的股份很少，你怎么会对公司的长远发展负责。

　　刘无言以对。为解开这个死结，199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国有企业的经营者持股运动前仆后继，其间有如联想、TCL、华立等成功了，更不乏如宇通、扬子、春兰等胎死腹中。

　　不幸的MBO各有各的不幸，幸运的MBO都是一样的———MBO的过程中没有出现告密者，即使暴露于天光，其改制方案也经得起各方的推敲。

　　一句话，他们都摆平了各方面———国家、地方政府、投资方、经营者、员工的利益。

　　汪立成有力地遏制了自己人性中的贪婪。华立的MBO前后历时8年之久，分为三个阶段，对以前普通员工的股份，全部回购，通过经营者和员工创造增量财富的方式使MBO皆大欢喜。

　　合情、合理、合法的方式本身就如同雅典城的一次公民方式的宣誓，选择面朝大海，赢得春暖花开。MB0的失败者最常见的陷阱是，试图在MBO同时完成原始积累，为此不择手段，以致出现一个泄洪湖7个月溢价10倍的咄咄怪事，本来企业公民力争人格独立是好事，但这样的MBO毛孔中却流出了血和肮脏的东西，不甘被剥夺者上告，东窗事发以至望洋兴叹亦在情理之中。

　　上市公司更复杂。他们牵涉到错综复杂中国证券市场的乱局中去，政策紊乱，朝令夕改，宇通MBO就是一例，尽管其并不违法，也颇合情理，然被证监会覆手为雨，迄今难见天日。

　　此乃中国证券市场的最大荒诞：只有不能怎样怎样的陈规，却匮乏可以光明正大地如何如何的法度。常常在旧衣服上打上一个个新补丁，却不能别开生面，豁然开朗。此社会管理者之咎。

　　纲举才能目张，合格的企业公民必成长于合格法度之下。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郎咸平说：“未来所谓企业公民价值观的建立，政府的参与是不可缺少的。所以我有一个梦想，我希望在未来的十年或者是五年，或者是三年，我能够看到我们国家的刚性法条、柔性法条约束并保护着我们的企业家，我也希望看到善良管理人的注意责任能够普及企业家，也能普及于政府，目的是什么？目的是为了这个社会大多数人的利益。”

　　大多数人的利益即大多数人理性共赢的利益。

　　元年与元素

　　称2003乃中国企业公民元年，不仅仅是中国的主流财经媒体第一次召开“企业公民”会议。

　　同样具有元年意义的是，2003年6月16日，适逢福特汽车公司百年华诞，福特中国特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发布福特汽车中国《企业公民报告·2002》，这是国内由企业界整理的第一本企业公民报告书。

　　通用电气的李国威这样描述GE企业公民的元素——一个金字塔图：最底层叫做企业价值观，第二是企业守法；第三是企业员工政策；第四层是环境政策，第五层是供应链管理，你相关的企业环保、安全怎么办？再往上就是社会和公共政策；再往上就是志愿者和慈善活动、捐款。我们发现，它与马斯洛的人性需求五层次的金字塔理论惊人地和谐一致。

　　这个金字塔底层奠基的是公平。“要使事物合于正义（公平），须有毫无偏私的权衡”，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正为2000多年后的中国企业公民点评最核心的价值观。正如“恺撒归恺撒，上帝归上帝”，投资者应得的利润归投资者，应该经营者应得的期权归经营者，员工应得的薪酬归员工，政府应得的税收给政府，自然应得到的环保回归蓝天碧水，该子孙得到的留给后代。这是立场的根本大地般的力量。

　　伟大、优秀、合格、不及格，劣等的企业公民由此而泾渭分明，层次分明。交锋与较量，模仿与领悟由此而勃发。

　　当GE这样的跨国公司挟其全球强大采购链席卷而来时，价值观的冲撞正与中国本土企业短兵相接，李国威口气坚定：“特别是在中国这样的经营环境中，要让供应商改变它的环保、劳动、安全的条件无疑是增强我们采购的成本，也增加供应商的成本，我们要不要做，答案就是要做。”

　　GE这样的强硬立场无疑正考验着其中国供应商的神经，他们将面对一个选择，是被动地接受，屈辱而无奈地忍耐；还是主动放弃“利润最大化”的价值观，对接现代企业公民价值理念。

　　并不说世界500强都是企业公民的善男信女，比如家乐福就在他们的员工手册上明目张胆地写到：你们的最大敌人就是供货商。也不是所有的本土企业都是“利润最大化”的奴仆，SARS期间，联想以高超的智慧和管理水平同时实现了关爱员工和收入增长的双重目标，令很多跨国公司亦相形见绌。

　　噩梦醒来是清晨。2003年是中国富豪的噩梦之年，祸兮福倚，但愿它也是中国企业公民意识觉醒的惊蛰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