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之路风雨20年(《经济学家茶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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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3年08月27日 10:23 人民网-国际金融报 | ||
柳红 “人应该讲真话。我早想讲的一句真话就是:西方经济学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伟大成果之一,是真正的经济学。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认真学习 “本着这样的想法,我写了《西方经济学教程》,本来应该叫《现代经济学教程》” 梁小民,经济学教授,在大学和社会两个讲堂,辛勤耕耘,桃李满天。 他嗜书如命,博览群书;嘻笑怒骂,傲视浮名;他爱睡懒觉,善自嘲,消解“高尚”并做高尚的事。他至今执拗地用钢笔书写,20年累计1000万字。 笔者走访了这位经济学家,试图探访他的经济学之路。 柳红:历史好像在开玩笑,如您所说,这样一个批判萨缪尔森《经济学》的青年,在1978年恢复高考后,以35岁“高龄”考取北大经济系研究生,专业是“当代资产阶级经济学说批判”,其实就是后来的西方经济学专业。这样一个专业选择是有意的吗?这时候读书又有什么心得? 梁小民:据当时《光明日报》报道,全国从事国外经济学研究的专业人员不过十几人,平均年龄60岁以上,以1949年以前留美留英博士为主。 我进入这个领域时,可以说一无所知。我的老师杜度教授为我们选择RichardG.LipseyPeterO.Steiner的《经济学》作为教材,直接读英文原版。杜老师要求严,课堂上发言中哪一点读书时没弄懂,他马上就能听出来,抓住你问。所以,在底下就需要使劲读书,一点儿小地方也不敢放过。读完写笔记时,尽量写详细,而且多问几个为什么。这样读下来,几乎把这本书背下来了。通过认真读一本教科书,打下扎实的专业基础,使我受益无穷。另一门当代资产阶级经济学流派课,是由老师列出必读的各经济流派代表作,包括专著和论文,我们自己读并进行课堂讨论。1994年,我在美国康奈尔大学旁听了研究生的课,知道他们也是这么学习的。每次上课有一个专题,学生先读老师指定的文献,然后课堂讨论。我非常庆幸,老师为我们指出了一条正确的学习之路。我的体会是读书要读经典,经典是常读常新的。书要读进去再读出来。 柳红:当1981年您以“西方经济学”专业研究生毕业时,西方经济学在中国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梁小民:在改革开放的前十几年里,以1978年为界,对西方经济学的态度,此前是完全否定,此后是基本否定。“文革”前,有少数专家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进行研究。他们在少数大学开设了“当代资产阶级经济学批判”的课程,翻译了一些西方经济学名著,也写了些专著。其中最有影响的是罗志如、樊弘、高鸿业等编写的《当代资产阶级经济学说》。 改革开放后,最早突破西方经济学一无是处这一信条的是实际工作者。1979年底在北京密云县召开的全国经济学年会上,有几位农业经济学者提出“边际收益递减规律”在农业中的适用性。进而经济学界开始对西方经济学的系统研究,并在争论中形成了当时较为一致的看法:西方经济学在整体上是为资本主义制度辩护的,应该批判,但其个别观点仍有可借鉴之处,应该吸取。于是,系统介绍西方经济学的课程成了高校财经专业的必修课,出版了有关的译著和著作,出现了一支教学与研究的队伍。 柳红:尽管有了一点松动,但是“西方经济学”似乎总是一个很敏感的学科,它的命运取决于政治,还没有站稳脚,就有被清除的危险。 梁小民:是。每一次极左思想返潮,西方经济学总是免不了资产阶级自由化之嫌。80年代初,商务印书馆把萨缪尔森的《经济学》列入汉译世界名著丛书也受到“吹捧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指责。刚刚起步的西方经济学研究遇到了阻力,大学里正在或准备开设的西方经济学课程面临被砍掉的危险,原纳入出版计划的一些西方经济学原著也被推迟或准备取消出版。我们这些以西方经济学为专业的人则有些惶惶不知所措的感觉。 1983年,当时已83岁的陈岱孙在《北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发表了《现代西方经济学的研究和我国社会主义经济现代化》一文,这篇文章后来被《人民日报》转载,得到胡乔木等中央领导和学术界的首肯。读着《人民日报》的编者按,我真有一种得到解放的感觉。岱老的壮举真是力挽狂澜。多年后,我和朋友们聚在一起还时常兴奋地谈到那篇文章。 柳红:在当时的环境下,您何以自处? 梁小民:我也违心地写过批判文章,那真是对人性的摧残,是一种无以言状的痛苦。不想批,还非得去批,为了批得像个样,不得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我当时正在写《西方经济学导论》,介绍部分一天可以写5000字,而批判部分一天写几百字都苦不堪言。在那个时代,我只是一个把生存权作为人权惟一内容的凡人,而且也只有用这种形式,才能把西方经济学的内容介绍给青年一代。当年左派常说我们是“借批判之名,行宣扬之实”,这话倒是一针见血,颇为深刻的。 柳红:到什么时候,您开始大胆地站出来捍卫科学,为“西方经济学”正名? 梁小民:经历了许多年的风风雨雨,我悟到“再也不能那样过,再也不能那样活”了。人应该讲真话。我早想讲的一句真话就是:西方经济学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伟大成果之一,是真正的经济学。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认真学习。本着这样的想法,我写了《西方经济学教程》,本来应该叫《现代经济学教程》,于1993年出版。这年我还写了一篇文章叫《为西方经济学正名》,其含义就是对西方经济学要基本肯定。我呼吁,不要再对西方经济学进行批判了。当前的任务不是批判西方经济学,而是要认真学习研究,并普及西方经济学的知识。 1994年底我刚从美国回来,在“西方经济学与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研讨会上,就介绍了美国经济学的最新进展,并强调了对西方经济学不应该立足于批,而应该立足于学。整个发言的基调与当时国内学界对西方经济学整体批判、个别合理之处借鉴的调子不同,其中也不乏对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学者理论的赞赏。发言进行到一多半时,主持人不断敲杯子,我硬着头皮,把准备好的内容讲完。接下来的一位发言人声明自己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提法仍不理解,只是按组织原则服从,接着大批西方经济学,把诺贝尔经济学奖称为有政治偏见的资产阶级捧场,并对我的观点点名或不点名地逐一批驳。 柳红:真难以想像,距今不足10年前,中国对待经济学还是这样的态度。今天的进步真是来之不易啊! 梁小民:我们这一代人年轻时的思想是十分贫乏的,知识少得可怜,并且我们这一代人是在批判中长大的。虽然那种批字当头的学风已经成为历史,但望文生义、不认真读原著而谬作解释的事并没有绝迹。主要是转型时期的浮躁和功利心。任何一个时代总应该有那么几个人在象牙之塔中读点书,做点学问。无论是吸收也好,借鉴也好,甚至批判也好,首先要读懂人家的东西。任何一个想以经济学为专业的人,都应该认真读几本书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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