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种和美学焦虑症

　　Guangzhou

　　张柠

　　广州

　　十几年前读过一本民族史著作，作者的名字已经遗忘，其观点正确与否也是可以存疑的。但作者大胆设想，小

　　心求证，很有意思，所以我乐意转述如下。这本书的主要观点是，中国原住民是从赤道附近迁徙过来的。他们大约在海南岛一带登陆，然后一分为三，其中一支沿云贵高原北上，经青藏高原到达黄河源头，然后乘木筏沿河而下，最后抵达黄河口。这就是最早的华夏族。另一支穿过广西溶岩地带，进入长江上游，然后乘竹筏沿江而下，最后抵达长江口。这就是最初的东夷族。前面两支人马都是过着先狩猎，后农耕的生活。第三支则沿海向东迁徙，经福建，一直抵达杭州湾的钱塘江口。他们过着先狩猎，后捕鱼的生活。这就是最早的百越族。百越族包括海南岛人、广西人、广州人、潮汕人、闽南人等等。至于居住在梅州、赣州、漳州一带的客家人，则是属于北方人种，大约是华夏族和东夷族的后裔。今天，中国北部、中部和南部人的长相，从外表上一看便知。但我猜测，最初他们大概长得差不多。否则，我们看到的蓝田人和元谋人的复原像，为什么一个样呢？这正好印证了这位民族史学家的大胆假设。

　　广州一带的土著无疑是最典型的百越族之一。古籍中记载的百越族人有三个特征。第一个特点是“散发跣足”

　　（不梳头，赤脚）。天天在海边打鱼，当然是赤脚方便；但天

　　气那么热却不梳头，有点难以理解。第二个特点是“黑齿”。

　　这不是什么时髦的习俗，而是长期吃未经煮熟的、含有氟元素的海鲜的结果。这一点也好理解。第三个特征是“犬齿”。这有点费解，人怎么会长犬齿呢？后经学者考证，发现古代百越人在举行一种神秘祭祀礼仪的时候，参与者要在门牙外面安上一对尖尖的犬齿。这究竟是要对凶猛的动物产生恐吓作用，还是有别的意义，不得而知。不过“两广”的一些少数民族崇拜犬图腾则是事实。至于其他的人种特征，古籍中语焉不详。

　　今天的广州人，已经不知道杂交了多少代，以致人种变乱，分不清你我。这也应该算是民族大融合的伟大成就。尽管广州市城里经常可以见到“南人北相”，但只要离开市区进入远郊，百越族的特征就要明显得多，比如矮小、干瘦、黑齿。即使是土著中的妙龄少女，也被外地人戏称为“背多芬”，意思是有苗条纤细的背影，但转过脸来一看，还是黑皮肤、高颧骨、厚嘴唇。这些大概是长期生活在高温环境中和独特饮食习惯的结果。

　　华夏、东夷、百越作为中华民族的三大族裔，既然都是同一远祖的不同分支，道理上应该是彼此平等的，但实际情况却不是太乐观，特别是在审美领域。我偶尔见到一张1985年广州选美照片，获奖者就是一位典型的北方姑娘（有点像哈尔滨白俄）。此后，广州历年举办的“美在花城”

　　评选，所选出来的小姐全是北方脸，没有一张是百越特色。

　　究竟评委全是北方人，还是广州本地评委也被北方的脸蛋所吸引呢？不管怎么说，北方文化的审美标准已经完全凌驾在南方之上。

　　北方姑娘的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很美吗？我看基本上是唐宋时期的审美标准。用一种风行千年的固定审美标准，来压抑（取代）丰富多彩的美学形态，这种现象已经在全球学术界遭到了激烈的批评。如今国际时装天桥上已经开始流行黑皮肤、厚嘴唇、高颧骨了，国际名模坎贝尔和吕燕就是代表。她们不就是典型的百越人的样子吗？而我们的广州土著小姐，却患上了一种集体美学焦虑症，长期对自己的脸进行残酷的美学改造：漂白、割双眼皮、去痘痘，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媒体对北方女性美学的大力宣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的评奖为什么不能评出一种百越风格和百越气派来呢？“少数族裔”

　　（美学上的弱势群体）的权力不仅仅是要体现在经济上和

　　法律上，而且应该体现在日常生活细节上，尤其是要对审美经验进行改写。如今流行“全球化”各方面都要与国际接轨。广州在许多方面都走在前列。但审美标准也应该接轨，那就是要大力推崇像坎贝尔和吕燕那样的、带有百越族特色的美学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