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主导世界的三个不稳定因素(图)

《经济学家》主编比尔·埃莫特　　美国主导世界的三个不稳定因素

　　本报记者　丁　霖

　　纽约报道

　　人类的21世纪究竟会是什么样？如果我们找来过去两三年里的世界各大报纸，看头版新闻对我们生活的地球的描述，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全球的经济衰退，无处不在的恐怖主义，贫穷国家的艾滋病恶疾，以及“恶棍国家”的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秘密计划。这些都是不稳定的因素，像火药桶，需要的只是一个火花。

　　可能现在的新闻真的太让人沮丧了，以至于近期西方出版界开始关注乐观主义者对世界的解读。

　　比尔·埃莫特（BillEmmott）在今年初的《20：21眼光：20世纪给21世纪的启迪》（20：21Vision：Twentieth－centuryLessonsfortheTwenty－firstCentury，以下简称《20：21眼光》）可谓是此方面的代表作。他说今天的人类文明虽然处处面临着威胁，但总体上还是存在了足够多的良性体制来控制住不安因素。埃莫特对未来的乐观建立在他对过去世界的总结上。和20世纪相比，21世纪看来要让人振奋得多，他说。

　　埃莫特是一个新闻记者，但他应该算是对当今世界最有发言权的观察家之一。这是因为他在过去的10年时间里担任的是英国的时政分析周刊《经济学家》（TheEconomist）全球总编。在那之前，他曾先后在《经济学家》的伦敦总部以及布鲁塞尔、东京和汉城分社做过报道员。

　　《经济学家》是一份倡导全球经贸自由化（commercialliberalism），反对政府调控与干

　　涉的右派刊物。它在上月刚庆祝了160周年诞辰。如果你是《经济学家》的忠实读者，你会发现埃莫特对我们这个世界的评价十分亲切。但他在书中声明了观点属于他本人，而非他主管的刊物。如果你还未从头到尾读过《经济学家》，你至少会发现埃莫特讲的世界是保守的世界———赞同现状，保护当前已形成的世界格局，大量使用历史证据来为自己辩护。

　　《20：21眼光》这本书的价值在于，他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里整理出了两条主线———美国的领导地位与资本主义制度的成功，然后用这两条线索来衡量我们生活着的21世纪。

　　20世纪的主线

　　埃莫特认为20世纪的主线在今天不仅未减弱，反而更增强了其意义。

　　上个世纪开幕的时候，殖民地涵盖全球的大英帝国因为过度扩张已经开始不堪重负；而包括奥匈和奥斯曼在内的老牌帝国则因为民族主义情绪的上升而经历着内部的腐烂；德国、日本等新兴工业国家跃跃欲试，准备篡夺英国的霸主地位；美国、俄罗斯和土耳其都有为自己利益重构世界的野心。

　　埃莫特说靠军事和经济力量平衡来维持的世界格局，因为力量对比的变化会相应的改变，最终达到新的平衡。不列颠是欧陆外的一个小小岛国，它的军事力量十分有限，而它的经济已经被其他国家很快赶上了。20世纪的前半部分，直到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其实是一个实力真空（powervacuum）的世界。而整个20世纪的最大事件，埃莫特认为，并不是德国和它的欧洲邻居敌对，或是苏联和美国意识形态上的僵持，而是美国取代英国填补了这个实力的真空。

　　实力真空意味着世界范围内的无序状态（disorder），这也是人类社会的无政府状态。各个实力基本均衡的国家和民族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产生纠纷和引起战争。世界和平，埃莫特说，只有当一个国家有了明显独一无二的实力，并且表现出愿意利用这实力来压制他人的时候才会出现。

　　虽然美国经济在一战以前就超过了英国，但直到二战以后美国才真正愿意将自己的实力施加到世界各地——埃莫特说美国轰炸过的地方比其他任何西方列强轰炸过的都要多，而使用轰炸手段几乎每次都是为了建构一个最终和平的目的；埃莫特还说美国同时也在世界上无数地方散播了民主和注入了发展的外资，这些都起到了维护和平的作用。

　　在埃莫特看来，冷战不过是美国用自己无与伦比的军事和经济实力遏制住苏联的扩张野心。在这里，对冷战历史有所了解的读者可能会提出质问，很多次，例如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美国同时也受到了苏联的制约；用核威慑来维持世界和平难道不很有可能玩火自焚、让整个世界都遭殃吗？

　　在这一点上，埃莫特表现出了一个理论家的圆滑。他也批评美国屡次为了反共产主义而忽略了目标与代价的现实性。他举了越南战争的例子，说美国用近水去救远火，结果丧失了47000个大兵和一个大国的自信心，而根本没有考虑到使用非军事手段，甚至袖手旁观。

　　冷战以后，埃莫特更是认为美国一下丧失了方向感和联贯性，不清楚如何使用自己强大的军事力量，时而索马里，时而波黑；不是迟了一步，就是没有动用地面部队的决心。

　　911的真正意义我们由于离得太近而无法看清。但埃莫特说在短期内，911的最大作用是使得美国的外交政策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美国现在对动用军事力量有十分明确的目的，而其他国家都开始感受到了美国对外干涉的愿望强烈。埃莫特说这种感受能够制约具有勃勃野心的国家。

　　伊拉克之战发生在《20：21眼光》出版之后，但埃莫特在书中指出美国在塔利班之后仍是以反恐怖主义作为自己外交政策的主导。他写道，这是因为阿拉伯世界的原教旨主义现在具有强烈的破坏人类文明的倾向。阿拉伯世界的“无序”状态不仅如同20世纪前半叶的欧洲一样很容易波及世界各地，而且在今天的高科技（通讯手段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条件下，恐怖主义的威胁变得更恐怖。这意味着美国会不惜一切代价捣毁庇护恐怖分子的主权政府，且在必要时会单枪匹马的行动。

　　民主国家侵略一个主权国家以保护自己的利益，这在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但埃莫特说美国对伊拉克等国一旦行动，最终是为了建

　　构一个使阿拉伯地区和平（恐怖主义消亡以后）的体制，一定的民主机制和大笔的西方投资能使现在困苦不堪的当地居民尝到经济全球化的果实。所以现在的伊拉克问题很容易就归入了埃莫特在20世纪里找到的历史主线：美国轰炸后投资以换取民主与和平。

　　美国式和平存在三个不定因素

　　按照埃莫特的观点，以美国实力为主导的世界和平潜伏着三个危机，每种危机都是现有体制中的不稳定因素。

　　第一种可能性是假设中国今后强大的情况下，埃莫特承认中国在历史上几乎从没向周

　　围国家出兵侵略过，但他说前科不存在并不表明不让人担忧。他认为中国现在在南海的一些纠纷表明中国对那块地区所蕴藏的石油和天然气的重视，如果今后中国的能源一旦产生危机——其情形正如1930年代同样发生能源饥渴的日本——可能使用强硬的政策。

　　埃莫特的第二种不确定因素正是源自日本。现在日本高度衰退的经济使之产生强烈的虚弱感，这种感觉随着美国军事力量从东亚转移到中亚的现实而日趋强烈，最终日本会重估亚太地区的实力平衡以采取自卫的新措施使自己强大（《纽约时报》在上周已经刊登了日本研制开发核武器的辩论）。埃莫特说现在的日本宪法还对政府动用军事力量有种种限制，但日本在军备开支上已经是世界第三大国，它的海军人数更已超过英国。这些因素，加上今后如果有一个民族主义的政府上台，对亚太地区的和平可能存在着巨大的威胁。

　　最后，埃莫特也提到了欧洲。欧盟的军事力量虽然仍不及美国的十分之一，但15国的经济加在一起已经和美国的经济相当，且增长势头在1990年代超过了美国。随着欧盟的扩大，经济力量带动综合实力的增长，欧洲是否有可能在政治上和美国抗衡，影响美国的一举一动？而这事实上已经在发生———法国和德国虽然没有成功阻止美国向伊拉克出兵，但分歧已经完全公开化了。

　　不过埃莫特在书中也提到，欧盟由于自己内部历史和文化以及经济利益的分歧，很难联合在一起达成共识。随着欧盟的扩大，其自身的多元化会让统一的外交政策更变得不可想象，要指望它在世界安全问题上扮演主导角色几乎不太可能，所以欧盟的威胁是夸大其词。

　　资本主义制度的最大敌人是自己《20：21眼光》的第二条主线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埃莫特认为20世纪的历史主要是围绕着资本主义和自己做的搏斗，其结果是资本主义找到了修复和完善自己的方法。

　　埃莫特坦承，资本主义不是一种受一般大众喜爱的制度，因为它极其容易诱发人的贪婪和冷酷无情。事实上，资本家的行为一直被看作是对工人的剥削，而资本主义的运作必然带来极度的财富不均。

　　关于不平等这一缺点，埃莫特认为20世纪的资本主义国家用了福利制度来补救，但很快福利网就被看作社会主义的恶兆而受到右派政党的谴责。美国，作为资本主义世界最杰出的代表，始终不愿意用政府力量来解决财富不均的问题。美国的穷人之所以没起来暴动，一方面和国家强大的中产阶级满足现状有关，最重要的还是流动、开放的政治经济制度使一个人即使生于穷困家庭，也有很多机会摆脱困境、出人头地。

　　比起财富不均，贪婪和冷酷无情的威胁更大。1990年代全球范围的网络经济使得几乎每个人都做着炒股发财或自己开网络公司的美梦，其结果是繁荣的泡沫越吹越大。等美国股市崩溃以后，人们才开始发现泡泡里面的公司的假账、企业家的鲁莽、股民的狂热、媒体的炒作，甚至美联储的鼓励等等丑陋的真相。

　　但埃莫特马上指出，纵然资本主义有这两大缺点，它还是有着其他任何制度无法取代的优越性。那就是人力和物质资源的高效分配、企业精神和个人价值的真正实现。资本主义的最大挑战，不是是不是该继续，而是如何战胜自己。

　　20世纪的资本主义为了和自己搏斗，经历了翻天覆地的整容。首先政府在1929年大萧条以后颁布了新的金融法规以整顿市场。

　　二战以后，工人逐渐被改变为消费者，资本家也开始把股票发放到一般大众手中，企业的经理只不过是一个替股东来监督公司运作的代理人，真正的老板退居其后，公司和个人开始一起承担养老金和医疗保险。这些机制的产生都是为了保证社会的稳定以达到资本的最高效率。

　　但就是在施行这些新机制的同时，资本主义也埋下了定时炸弹。举例来说，上市公司的季度业绩报告是1970年代开始的，主要目的是让股东更及时地监督公司运作。但很快公司的经理班子就面临巨大压力，如果他们的季度报告难看，他们很可能被炒鱿鱼。季度报告的产生无疑是现在众多公司制造假账的根源之一。

　　资本主义即使采取再多的防范措施，还是无法彻底杜绝体制里固有的混乱因素。如果资本主义真的把人的贪婪和财富不均消除了，这个制度就根本不是资本主义了。这就是埃莫特所谓的无法预测的挑战。

　　西方的眼光忽略了世界上的多数人

　　埃莫特最大的缺陷是在讨论世界文明进程中并没有解释世界上多数人———大多分布在发展中国家———的生活面临的抉择。诚然，影响世界的是包括日本在内的西方强国，但西方的眼光里无法容纳下20世纪殖民地的独立解放，以及21世纪正在进行的由全球化带来的经济和政治的挑战。虽然埃莫特的两条主线提到了这两种发展中国家的历史进程，但单单这两条主线是无法解释发展中国家面临的问题的。

　　譬如说全球资本的流动必然引起劳工的流动，这有发展中国家内部的流动也有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的流动。这些人的迁徙从发展中国家的角度来看是社会的极度动荡和人口比例的失衡。但用资本的眼光来看，这是一种资源的合理分配。

　　据埃莫特本人称，他的《20：21眼光》已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多国出版。如果他的眼光真要对全世界的大多数人有用，他可能需要在每个国家的版本里讲清他的两条主线究竟在当地意味着什么机遇和挑战，否则他的全球化理论只能是乐观的无国界新闻工作者的泛泛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