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在他乡

　　心情放送刘贤冰

　　他乡是陌生的，故人的容颜是清晰的。仔细想想，故人肯定容颜已改；清晰的不是容颜，而是过去的某些生活片断。再想想却不是这样，过去的生活片断早已隐灭在岁月里了，清晰的只有故人的容颜。

　　在这种念头纠缠中，故人与他乡便成为一种向往。他乡遇故知不仅是人生喜剧，简直就是人生奇迹。它会将过去的日子，像蒙太奇般地闪回，刹那间，所有的故事清晰如昨。

　　他乡遇故知不是一种安排，所有的奇迹都无法安排。“遇”的奢求是不敢有了，“找”却是方便易行的选择。在他乡找旧友，或是让旧友找到自己。在离家之时，便可以设计这样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了。

　　第一次到北京时，下了火车，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小时候的一位朋友打电话，结果朋友不在电话旁。住到旅馆后再打，这次接到了。接到电话的朋友激动地说，我马上来见你，半小时后到。北京是十分可爱的，因了朋友的电话，变得万分可爱了。期待中的半小时过去后，朋友将电话打到旅馆，说单位突然安排出差，来不了了。我们在电话里，满含深情地回忆了童年的部分时光。十分钟后，通话结束。我仿佛与这座伟大的城市失去了全部联系。

　　此后的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电话的那头，是匆匆收拾行装准备远徙他乡的旧友；这一头，是放下简单的行装，准备在他乡作短暂停留的我。——我们怀着关于重逢的永不泯灭的理想，却必须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奔忙。

　　回家后跟家人提起这事，我说，没有见面，但通了电话。说完后才觉得可笑，通电话这件事，坐在家里就可以完成。“住在朋友所在城市的某个旅馆里，与朋友通电话。”——我竟然需要这种距离上的错觉，竟然不想放弃任何将旧友拉回现实的努力。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念某座城市，比如桂林。首先想到的不是阳朔或者漓江，而是一位朋友骑着自行车，在如织的人流中穿行。因为在电话里报错了旅馆的名字，他几乎找遍了所有名字相似的旅馆，终于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我面前。

　　而我，则断然放弃了与旅伴出游的计划，一整个下午，不敢迈出旅馆半步，侧耳细听着一个声音响起，期待着朋友叩响那扇门。我对这座城市是陌生的，对旅馆里的门是陌生的。可此时却有另外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捉迷藏，我躲在门背后，小伙伴发现了我的所在，突然大叫一声，惊喜地出现在面前，我便无处可逃了。

　　在我的人生经验中，故人总在他乡。不是他们远离了我，就是我远离了他们。眼前的生活中，也有许多相处得很好的朋友，我们总可以见面，可以交流生活中一些琐碎的乐趣，和另一些琐碎的烦恼。有了眼前的朋友，我的生活才显得逼真。而他乡故人是活在内心里的，我总在想象着有一天，他们会突然惊现眼前。

　　我知道，许多旧友一辈子都不会有重逢的机会，就像精心构思好了的故事，却最终没有发生一样。可我还是向往有故人在的他乡，向往一些重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