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卢作孚

　　【世家】

　　“航运大王”卢作孚，1893年生于四川省合川县，1926年创办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靠艰苦创业，努力改进航运服务，他由5万元资本、一条小火轮，发展到上亿元资本。20世纪50年代中期，毛泽东曾说我国实业界有四个人是不能忘记的，他们是“搞重工业的张之洞，搞化学工业的范旭东，搞交通运输的卢作孚和搞纺织工业的张謇。”今年是卢作孚先生1 10周年诞辰。

　　1938年底，宜昌撤退任务全部完成后，父亲回到了重庆。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父亲了。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四叔忽然派人来伯父家通知我们，父亲当晚要回北碚，叫我们准备一点父亲爱吃的担担面。这不啻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我和妹妹、弟弟连忙到后山坡上去掐豌豆尖，一家人忙得团团转，眼巴巴地盼望着父亲归来。到了晚上，四叔先来了。他告诉我们，父亲的车才刚刚离开重庆。我们一直盼到夜间快9点，父亲和母亲才回到家中。

　　父亲并没有变多少，仍旧像往日那样神采奕奕，精力充沛，讲起话来铮铮有力。但是很明显，他那闪闪发亮的眼睛遮不住疲惫的暗影。他更瘦了，身体更弱了。

　　原以为父亲回到家会给我们讲许多关于武汉和宜昌撤退的惊险消息，可是我想错了。关于自己，他什么也没有讲，只略微同伯父母寒暄了几句，就开始与四叔商谈工作方面的问题，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父亲很早就起床去了北碚实验区署(北碚峡防局那时候改名为北碚实验区署)。他在那里召集北碚各个事业的负责人开了整整一上午的会，中午才同四叔一起回到家里。

　　直到这时，他才开始同全家人谈话。他问了伯父的工作情况和生活情况，问了我和妹妹、弟弟的学习情况。忽然，他像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回头来问我：“听你们的校长讲，你在学校办了一个刊物？还是铅印的？”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一个人办的吗？”

　　“不，还有一个同学。”

　　“家里有吗？我看一看好吗？”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父亲。他一看书名，就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叫《耍训》半月刊？”

　　“学校可以搞‘军训’，我们当然也可以搞‘耍训’，”我争辩道，“其实这只不过是书名，我们并不是真正要训练‘耍’。”

　　父亲笑了起来。他翻开第一页，开始读下去。头一篇文章就是我写的，题目叫做《中国的经济为什么落后？》父亲一口气看完，对我说：“这个题目非常不好写，对吗？你看，你把中国经济落后的原因都归结为帝国主义的掠夺了，这不完全对。帝国主义的掠夺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其他的原因。政治腐败，闭关自守，这些都是造成经济落后的因素。应当下功夫好好研究一下。”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对经济这门学科其实是一窍不通。一个不懂经济的人，偏偏要论述经济问题，实在是幼稚可笑。父亲给我上了一堂很好的课。(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