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系于永续之源

　　我们现在拥有的财富,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对自然和社会的透支,或者说,我们今天的富裕,乃是一笔巨大的自然赤字和社会赤字,迟早是要偿还的

　　周兴维,西南民族大学经济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学术研究领域:社会主义平民经济问题、国有企业改革和西部民族地区经济社会问题。 近期专著:《战略重心的西移》、《西部民族地区开发与可持续发展》。

　　爱财之心,人皆有之。西谚有云: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司马迁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见这人之爱财,实乃古今一脉、中外一理。

　　也许是感慨于人们的见树不见林,英国古典经济学家配第曾力图向人们揭示财富的源泉: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但商业社会中讲求现实的人,更多关心的却是财富本身,特别是我个人的财富,而较少考虑我们大家的财富,更少考虑财富的源泉,所以孔夫子说小人喻于利--俨然把财富与小人等同起来了。

　　人为什么爱财?道理其实很简单也很正常:因为一般情况下,财富意味着富裕,而人的幸福、快乐,又与其富裕程度分不开。不过,人们富裕与否或其富裕程度,却不是其现金收入的因变量。撇开某些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人物对财富的疯狂追逐不谈,即使是出于共同富裕的美好追求,弄得不好也可能引致灾难性后果。

　　先让我们回忆一下2000年的内蒙古自治区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年,内蒙古聚焦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目光,不为别的,只为沙尘暴！沙尘暴肆虐,与一种从欧洲引进的德克羊有关。德克羊产绒量高,但食草量也极大；自几家羊绒(衫)企业发达后,对羊绒的需求剧增,牧民便大量放养德克羊,不消几年,水草肥美的草原就黄沙裸露。于是,北京人愤怒了,《视点》杂志甚至发出了杀掉山羊,保卫北京的呼声；而牧民们则说:羊何罪之有?要杀,不如先杀……

　　本来,放羊、卖绒、赚钱、奔小康,应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却没料到如此后果。尽管对草原迅速退化及其恶劣影响有人做各种专门的分析,但少见对其财富效应的分析。痛定思痛,在沙尘暴的背后,我们至少可以理出两条财富的线索:一是追求财富需要的基本规则；二是对财富本身的认识、把握。

　　古训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里的道,并非仅指一般意义上的行为规范,比如方正道德、诚信无欺,更重要的是,这个道还包含着深刻的天道和人道,也即我们今天讲的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这就是人们追求财富需要遵循的基本规则。反之,人们追求财富的行为如果违背、破坏了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就必然遭到严厉的惩罚甚至毁灭性的报复。

　　草原上的德克羊为什么过度放牧?是因为放牧者认定自己只是羊群的主人,而不是草原的主人；羊绒的出售是我的收益,草原的退化和衰败则不是我的成本,而且也不是任何一个参与者的成本。……以致沙漠化势头越来越猛,为数不多的现金使我们正在输掉对沙漠化的战争。以此例彼,几十年来,我们在追求GDP增长的过程中,拼资源、拼环境、拼人力,生活水平上升了,生活质量却下降了。

　　当然,草原大面积退化和今日中国整个生态资源环境的恶化,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人们违背自然规律、社会规律或对自然规律、社会规律认识的缺失,由此造成的对自然的亏欠和对社会的亏欠,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决定性因素。人们拥有的财富,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对自然和社会的透支,或者说,我们今天的富裕,乃是一笔巨大的自然赤字和社会赤字,迟早是要偿还的。否则,财富的源泉一旦枯竭了,你还怎么去追求?莫非真要人为财死?

　　欧洲为什么不养德克羊而只收购羊绒(衫)?或许,还真有人以为环境的破坏是可以有国界区隔的?而以邻为壑也是可以逃脱自然的惩罚的?

　　羊绒号称软黄金,当欧洲人以我们看来的高价收购羊绒时,我们想过羊绒高产-草原生态破坏-羊绒价格下跌的严重后果吗?

　　还记得2002年4月12日,一场来自中国的沙尘暴袭击韩国,汉城的居民几乎无法呼吸；7个月后的11月12日,一场来自中国的沙尘暴席卷全日本,空气中甚至发现有来自阿拉善盟的沙尘。2003年好了。这一年,中国的沙尘天气显著减少,除了天公作美,自1998年以来我们花大力气搞退耕还林、退耕还草等生态工程亦功不可没。可是我们还不能乐观。如果说退耕还林还草对我们的财富观是一个修正,那么这个修正还仅仅是初步的。

　　还是回到草原和羊的问题上来。这是川甘交界之地的一户牧民之家,全家五口人,说穷也穷,全家全年的现金收入不足3000元,按国家标准是贫困的；要说富也富,不算两匹马和三条狗,全家有12头牦牛、90多只羊。有如此多的牲口,按说该不会缺钱,可在内地人眼里,这户人家就是穷得很--冬天了,身上穿的还是没有鞣制过的羊皮褂子。但他们的自我感觉却是富裕的:羊大为美,羊多为财,羊老为富；在当地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是否富裕,并不是看你有多少收入,而是看你拥有多少牛和羊。值得重视的是,这并非个别现象,而是普遍存在。这就直接引出了两个问题:

　　一是中国的牛羊特别多,尽管专家认为美国的载畜能力与中国差不多。美国有9700万头牛,中国有1.1亿头牛；但美国仅有800万只羊,而中国的羊却多达3亿只！二是中国庞大的牛羊大军中老弱病残特别多。用当地话说就是一根(头)牛儿牵到老,羸弱老病的羯羊只要活着,就仍然是财富。牛犊羊崽过冬掉膘,来春再补膘,要冤枉多吃掉多少牧草?再说了,这样的牛羊,肉质也不好,怎能卖出好价钱?再想一想,如此之多的牛羊,对草原、最终对人会形成什么样的后果?(据专家论证,平均4亩草地才可承载一只普通山羊,而承载一只德克羊竟需40亩草地！)

　　所以我说,我们的财富观还得进一步修正。

　　如果从人类文明发展史的角度观察,财富有两种:一种是真实的,一种是虚幻的。一个国家或民族是不是真正富有,要看其国民的收入和消费是不是可持续的,进一步就是它的财富源泉是不是可持续的；推而广之,只有我们大家的财富、中华民族的财富、人类世界的财富是可持续的,这个财富之源是可永续利用的,那才是真正的财富。反之,就都是虚幻的财富。

　　虚幻的财富像肥皂泡,很轻巧很多彩很迷人,但因为不可持续,所以不可取。比如靠掠夺自然、短期行为企望一夜暴富,靠吃大户或靠某种人为垄断,以攫取非要素收入致富,是决不会有好结果的。

　　真正的财富是逐步累积的,是踏踏实实的,是厚重朴实的,是天人一体的；而人们一旦拥有了真正的财富,自然和社会就成了人们的管家、司库,人们追求财富的欲望就会与谨慎、耐心、勤俭和明智(而非小聪明)结合起来,走上持续的富裕之路。上海证券报西南民族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周兴维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