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张爱萍和“勿忘国耻”

　　朱维民

　　（接8月8日本版）

　　对于看到富裕起来的农民生活满心欢喜的张爱萍，从政坛隐退后自家的生活却十分简朴，和夫人李又兰女士休戚相依地过着宁静淡泊的生活。客厅里除了一套老式沙发外，唯一 的奢侈品是一台80年代初流行的双声道录音机，怕落上尘土，还用一块布盖了起来。我听到唯一他爱吃的东西，居然是一位老同志家里自己做的馒头。他说：“过去想吃，可什么也吃不到，现在想吃什么都可以，却又觉得什么也都没有味道，还是老朋友自己家里做的馒头好吃。”

　　张爱萍的业余爱好是艺术，在今天很多人以能收藏张将军的墨宝为荣，殊不知老人对于自己的评价却是：“小时侯我父亲说我的字是‘鬼画桃符’”。说完，哈哈一笑。

　　其实军事家张爱萍的艺术才能，不仅限于书法，他还是一位出色的业余摄影家，在他的“神剑之歌”的集子里，也搜集了在抗战时期的一些摄影作品，虽然受制于当时的物质技术条件，很多作品即使在今天看来，仍不失为不可多得的精品。大部分作品是表现当时新四军的战斗生活；有战争，训练，还有战士们在艰苦条件下乐观主义的业余生活。

　　同一时期里，张爱萍的私人生活也发生了变化，那就是和现在的夫人李又兰结成伉俪，于是他的老式摄影机里除了军旅生涯，又出现了新的内容；那就是一张张天真无邪的女战士的笑容，其中有一张1944年拍摄的题为“喜出望外”的作品，最令人印象深刻；在土墙斑驳的农家院里，打开的木格窗里出现青年时期的李又兰灿烂的笑容。她的旁边有一大束从田野里采集的野花，也许之前她正在把花插在瓶子里，等待爱人归来，现在她看到了，她所等待的人从门外进来了，于是产生了这幅以“喜出望外”为题的张老的“传家之作”。从这里，我们也可以了解到一位革命家生活另一面中细腻的情感生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1995年老将军以他1943年在苏北盐阜敌伪区拍摄的“孤儿行”放大了参加“勿忘国耻”的展出，作品引起了观众的普遍注意，在上海美术馆展出的第一天，东海舰队的政委魏金山同志就带着夫人和一行人闻讯赶来，在这件作品面前伫立良久，转过身来和我说：“他是我的老首长啊。”说完又继续欣赏这幅照片。

　　199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为了弥补当时社会对此主题的关注和气氛之不足，那年夏天我出现了一个想法：以中国人民大学艺术研究所的名义，发动全国各地志趣相投的艺术家进行创作，在当年2月在北京举办一次以日本侵华战争为主题，命名为“勿忘国耻”的大型美术展览。计划得到了中国人民大学校长李文海的同意，主管科研的副校长在电话里对我发出善意的警告：“‘勿忘国耻’这样的提法是不是有些太刺激？希望你考虑一下”。是啊，几十年来，我们的老百姓从媒体里接受到的都是些我们是龙的传人，人类进步的历史中我们中国起了多大的作用等等，像这样的国家除了光荣和伟大，哪来什么耻辱？谁要是说有什么耻辱，那就是给我们的人民抹黑，给共产党抹黑！然而我刚从南京就“南京大屠杀事件”进行社会调查回来，对于日本当年所犯下的罪行的所见所闻，给我留下的那种恐怖和耻辱感就像梦魇一般地缠绕着我，驱之不散。

　　我很难认同这“过于刺激”的说法。为了怕我此举过于冒失，也怕会引起社会上不必要的负面影响，想听听老一辈革命家的意见，我去找了张爱萍。张老听了我的想法之后，表示愿意尽力支持。

　　我请张老题写的书法“勿忘国耻”在国内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以张将军在全国人民心中的威望，这个提法马上在全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首先是首都举行了一个规模宏大的以“勿忘国耻”命名的马拉松赛跑，接着“勿忘国耻”的提法也开始出现在一些名人和政治人物的讲话中。

　　在中央美院和沈阳鲁美以及各地同行的大力支持下，“勿忘国耻”大型美展终于在“南京大屠杀”纪念日那天在中央美术学院陈列馆如期开幕了。12月北京的清晨飘起了雪花，但是来参加开幕式的各界人士那天一早就把陈列馆的三个楼层挤得个水泄不通。张爱萍的两位秘书来到展厅告诉我：“很遗憾，今天气候太冷，首长不能来出席开幕式了，只能派我们两位工作人员带上摄象机，把开幕式的实况带回去向他汇报”。

　　首都的各种传媒对这次展览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和报道，人大新闻学院为此举办了一次有关“国耻”的学术研讨会。接着上海美术馆发来了邀请，希望能在上海展出。这对我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我马上拍板定了下来，并且连日子也定好了。可日子一天天的逼近，学校里还找不到一位愿意押运展品的负责人，再说要付出那一大笔运费，也使我感到捉襟见肘。我心急如焚，脾气变得十分暴躁，几次想着要打退堂鼓，忽然，我想起了张爱萍，我忘了已是深夜，给他家通了电话，是他夫人接的，她答应我向张老说这件事，安慰我叫我不要着急。半小时之后，张老的秘书电话来了，他问我关于运输画作的问题张老已经交给他办了，初步交涉的结果是请北京军区负责运到济南，由济南军区接受运到南京，再由南京军区运到上海。他问我这样是否可行？

　　当然可行！好消息使我喜出望外，几天来使我一筹莫展的难题没想到半小时张老就帮我解决了！我躺在床上，高兴得睡不着觉。这时，电话铃又响了。是张夫人的声音：“朱教授吗？刚才张老听了贺秘书的汇报后很不高兴，他不高兴是有道理的：那些艺术品那里经得起几次三番的装卸？半路上弄坏一件怎么办？刚才张老亲自打电话给王克同志商量这事，现在已经解决了：由总后派人和车来人大，装上车后直接运到上海，到了上海后，他们就留下为展览服务直到结束，还是由他们负责把作品运回北京。你看怎样？”

　　就这样，“勿忘国耻”在上海开得很成功。由于报纸上披露了这次展览是由于得到张将军和总后勤部的支持，才得以在上海顺利展出，有的观众在留言簿上写着：“感谢解放军”。

　　如今，“勿忘国耻”四个字在社会上已成了人人熟悉的爱国主义口号。我清楚地知道：张爱萍将军是近几十年来首位以自己的墨宝，用这四个大字向社会作出爱国主义的宣示和提醒的人。

　　活动结束后，我把张爱萍题写的“勿忘国耻”原作捐赠给了芦沟桥抗日战争纪念馆。当我先斩后奏地把此举告诉张老时，张老有些不高兴：“我是为你写的”。我默然了，感到深深的歉意，然而心中却在向他说：“谢谢张老，我何尝不知这是您对我的厚望，但我一个人实在承受不起那样巨大的压力，因为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它需要我们整个民族来分担，共同努力才能达到强国和产生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力量。这不就是您参加革命的初衷吗？”

　　今天，全国上下都在学习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总书记胡锦涛把它归结为八个字“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口号容易喊，字面上也容易得到承认，但实践却很难，作为人民公仆，它需要你有天下为公的胸怀，刚正不阿的无私精神。它需要你对黎民百姓有海洋般博大，无微不至的关切和爱心，为此你要付出很多很多，有时甚至要付出痛苦的代价。我们能真正做得到吗？如果现在我们还在犹豫，那就看看张爱萍，他的一生就是这八个字的实践之旅，他不愧为一位真正的人民公仆，他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永垂不朽！

　　2003年7月20日于育新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