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有损上海龙头形象？

　　长三角尴尬（一）本报记者 张帆

　　南京一位大学教师问自己的外籍学生周末是怎么过的，学生回答：到上海去了。上午去了浦东，下午去了浦西，晚上坐大巴回了“中国”。

　　坐高速空调列车从上海到南京只要三个小时。记者到达南京时正是梅雨季节的最后一 天，小雨中车站被拉客的出租司机围了个严实，横七竖八互不相让的出租车挤成一堆，半天也不见有人管理，更不必说车上到处湿淋淋，脏兮兮。与上海出租车的干净有序，司机的彬彬有礼相比，人们的感觉就绝不仅仅是三个小时的差距了。

　　在长三角，上海独有的国际大都市风范和内地相比难免会让外国学生产生一个是洋一个是中的错觉。

　　对长三角二省一市的形容，最形象的莫过于蝶和龙。前者灵动，好比长三角经济之活跃；后者势猛，好比长三角经济之强劲。而于蝶，上海是蝶身，江浙是两翼；于龙，上海是龙头，江浙是龙身。

　　长江流域发展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徐长乐指出，任何一个经济区域都需要打造自己的中心城市。珠三角之所以曾打过乱仗，就在于广州、深圳没有摆对自己与香港的位置，一个珠三角不需要三个国际型大都市。

　　长三角则显然不同。上海得天独厚的历史与现实条件使它当然地成为长三角的中心。

　　但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上海对这一评价显得相当低调，似乎并不愿意把自己摆在所谓的龙头地位，三者联动合作更是他们当前所希望强调的。

　　173计划出笼的背景

　　当江苏、浙江已经把上海当作长三角的龙头，想尽种种办法与之接轨的时候，上海却在今年推出一个新的“经济特区”计划。尽管官方的正式说法为“降低商务成本试点区”，但地方官员们更愿意将之通俗地称做“173计划”。因为这一试点园区的规划面积为包括嘉定、青浦、松江三个区在内的173平方公里。

　　据悉，这个“经济特区”将主要面向世界五百强企业，与江苏、浙江展开吸引外资的竞争，被视为在世界制造业基地大转移背景下，上海图谋新一轮发展的关键步骤。

　　这一计划出台的时间表为：

　　去年6月10日，时任上海市长的陈良宇在市政府工作会议上提出以市级工业区为试点，降低上海的商务成本。

　　今年4月23日，市政府专题情况通报会透露，上海降低商务成本试点园区的规划用地面积将从67平方公里扩大到173平方公里，并对园区内的重点新增企业进一步加大财税支持力度。

　　5月13日，上海市财税局、市房地产资源管理局、市外资委、市工商局、物价局、财政局等六部门正式与“嘉青松”三区签订《关于推进落实试点园区降低商务成本政策备忘录》。

　　记者在松江试点园区办公室采访时，这一计划出台的背景被描述为：随着浦江两岸经济突飞猛进，上海劳动力和土地两大生产要素的成本迅速增加，要保持上海经济发展的势头，商务成本的上升成了一大障碍。为降低上海投资的商务成本，市政府批准了以“商务成本的盆地，政府效率的高地，综合效益的福地”为目标，在松江等三区设立“降低商务成本试点区”。

　　按照计划，整个“嘉青松”特区将在3－5年的时间里建设完成。目前，嘉定已确立了产业规划的三大板块：以汽车制造、研发、交易和Ｆ1赛车经济为主导的汽车板块；马陆、南翔区域的光电子板块；北部的先进制造业基地。青浦已经决定，降低商务成本的试点区在产业导向上将重点培育电子信息、现代纺织、生物医药和精密机电等四大产业。松江区的规划是发展电子信息、无污染新材料、食品保健品等产业。

　　松江试点园区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以前区里也有不少引资项目，但引进的项目比较杂，现在产业定位要求提高了。

　　但显然，上海降低商务成本的愿望并不容易实现。在地价方面，现在郊区每安置一个征地劳动力的成本在8万元左右，而由于“长三角”内部城市之间的相互“打压”，在这方面，上海和昆山相比毫无优势可言。

　　松江区有关负责人表示，松江在与周边地区，特别是昆山等地在整体竞争力的比较上没有多少优势，尤其是在土地税费、用工成本、行政事业收费、社会保障金等项目上的居高不下，加大了竞争的难度。

　　上海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实话实说，降低成本，尽管人们更多地在强调软性的服务，但实际上主要还是在土地上作文章。

　　虽然现在还不好说173计划是否会带来新一轮引资大战，但其实施本身，却显示了上海赶超江苏、浙江的迫切心情。上海不少地方官员就喊出了“173，比昆山”的口号。

　　与之针锋相对，昆山、宁波、苏州、萧山等上海周边城市颇为紧张。当初正是因为上海的商务成本比较高，大部分外资才分流向这些城市，而现在上海在自己的三个郊县辟出一个“小特区”，这些城市原有的优势是否还会存在。

　　对此，有人称，上海作为长三角的龙头老大，却陷入与江浙同层面的招商大战，争起蜗角之利，实在与其身份不符。

　　龙头地位尴尬多

　　应该说，上海的这一考虑确有其客观原因。

　　经过连续10多年两位数的增长，上海商务成本也急速攀升。调查显示，在20个中外大城市中，上海的商务成本排在14位，高于河内、曼谷和雅加达，与新德里相近；而在国内各大城市中，上海的商务成本仅次于北京，居第2位，高于深圳、大连和重庆。

　　当地人告诉记者，在上海，企业更喜欢雇佣外地人，因为他们的工资要比本地人便宜。确实，近年上海劳动力工资的不断上涨，已使外资企业不得不考虑人力成本的问题。除了工资外，铺租和写字楼租金等硬成本也不断增加。据报道，上海市中心南京路的地下铺位，每平方米的年租金已超过1．5万元，最热商铺的年租金最高竟超过2万元。

　　上海经营成本过高产生的挤出效应，使得许多外资宁愿选择到邻近上海的城市如杭州和苏州等地投资。在引进外资方面，苏州在去年1至10月合同外资额已经达到了83．8亿美元，而上海同期只有91亿美元，同时去年全国最大的单个引资项目也是在苏州。中国经营规模最大的10家企业集团，只有宝钢集团一家总部位于上海；全国十大中外合资企业中，也只有大众汽车销售公司、大众汽车有限公司、上海西门子有限公司三家在上海。相关报告显示，去年上海ＧＤＰ增长落后华东地区绝大部分省份，出口增长及实际利用外资增长都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上海市社科院副院长左学金比较客观地表述说，从地理位置看上海是长三角的中心，但从目前经济发展的角度看，它还不应以老大自居，不能轻言龙头。

　　数字显示，2002年上海ＧＤＰ为5408．76亿元，虽然实现了连续11年两位数的增长，但在全国ＧＤＰ总量中的比重却直线下降，从曾经占全国1／6强，跌至现在的1／19。按照国际公认标准，能够称得上国际经济中心的城市，其创造的ＧＤＰ不仅要占到全国ＧＤＰ总量的15％左右，而且要接近国际一流经济中心城市水平。以此计算，上海要在2020年基本建成国际经济中心城市，即使年年保持目前增长速度，与国际经济中心城市所要求的标准，差距仍然很大。

　　长江流域发展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徐长乐则坦言，上海173之举从区域发展态势讲是不利的，姿态不高，但却是无可奈何之举。

　　作为长三角之龙头，服务自然应当是上海经济发展的主题词。上海市市长韩正在阐析上海提出的打造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四大中心时，就把服务放在了最重的位置。他说，上海要更好地服务长三角、服务全国，关键是找准各地需要什么和上海能提供什么的结合点，而这个结合点就是提高上海城市的综合服务功能。

　　实际上上海为了当好这一角色，已经做了长期的努力。作为一个传统制造业基地，制造业在上海经济总量中的比重在改革开放初期达到74％，现在降到了46％。在长三角上海是惟一实现了三二一发展比例的城市，第三产业超过50％。这些都是经历数次阵痛才实现的。如纺织工业，从当年的55万人减少到现在的8万人，有近50万人转产转岗，这样大的动作在其他城市都是罕有的。而类似的大动作上海还有不少，包括仪器仪表、食品、服装、机械工业均在调整中。

　　但现阶段上海确实又在制造业上与周边地区形成竞争态势，对此徐长乐的分析是，上海有自己的担心。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口，制造业大规模转移出去，用什么来替代；就业问题，转岗下岗的人到哪里去。如果新的利润增长点没有找到，又放弃了原有的，弄不好会出现空心化。加上现有干部考核制度，ＧＤＰ只能上不能下，也是一个现实的考虑。他说，苏州实际利用外资超过上海，昆山超过浦东，就对上海产生很大震动，如果大量的外资企业都不在这儿落户，跑到周边去了，那上海的优势何在，未来靠什么支撑高速发展。本来是想形成不同层面的竞争，大企业到上海落户，中小企业到周边去，台资、东南亚的企业到苏州，欧美日本的企业到上海，但现在不光是中小企业，大企业也要向外流，问题就出在上海的商务成本太高，所以只有重新降低这个城市的成本和准入门槛，缩小和周边的差距。

　　徐长乐说，这样做可能会加剧竞争，也不符合其国际化现代化大都市的目标定位，但现阶段却有其合理性，是以集聚为主要任务阶段不可避免的做法。现在上海的主要提法是二三并重，共同推进，对此本人反对，但这是上海城市服务功能还不够强大到能与周边地区在不同层面上明显错位竞争的无奈之举。

　　上海的尴尬处境，上海教育科学研究院院长胡瑞文有更细致的表述。他认为，从产业方面看，上海存在的突出问题主要在于：一，产业的独特优势不够明显，与江苏、浙江在产业发展的重点、主导和支柱产业等方面的选择，雷同现象严重；二是工业的比较优势并不明显，传统工业技术含量低且比重偏高，高新技术产业比重偏低，与发达国家差距较大；三是现有的第三产业层次不高，辐射能力不强，尤其是体现国际大都市功能的金融服务、科技创新与技术开发、信息咨询服务、教育培训和文化医疗等知识服务业发展仍然滞后。

　　徐长乐指出，一个经济区域在国际上是否有竞争力，很大程度上要看其中心城市的经济实力，因此，长三角应该意识到，上海弱大家都弱，上海强大家都强，所以当前要千方百计做大做强上海。发展上海不仅是上海的战略，也是长三角的发展战略。而做大做强意味着上海在相当时间里，仍要以集聚种种要素为主要着力点，而其辐射功能、服务功能在此阶段会相对让位于集聚的功能。上海现在引领、服务周边地区的功能相对较弱，与周边地区更多的是一种产业上的竞争态势，这是上海死死不肯放弃部分制造业的根本原因。

　　但从将来讲，上海首要的还是高层次的服务业，包括金融、贸易、保险、旅游、房地产、物流、会展等。上海想把商务成本降到和周边一样，但客观上是降不到的。只有在商务成本高的同时发挥自身的信息资源优势、城市品牌优势、外国公司优势、对外口岸优势等才是上海提升自己核心竞争力的必然方向。

　　他分析，通过这样一个过程把上海做大做强，使上海在整个区域的比重从现在还不到30％，提升到40％、50％，人均ＧＤＰ达到8000美元，那时服务的功能就会占主体。到这个阶段，它站得最高，就不屑于再在低层次上和周边竞争。

　　有专家指出，现在上海淡化龙头概念，只说四个中心，尽管自相矛盾，但又是不得以而为之，这样一种两难格局，要客观来看待。

　　一位产业政策专家也告诉记者，现阶段二、三产业并举的上海市，和以制造业为主的江浙发生竞争在所难免。上海还处于工业化阶段后期，向以服务业为主的现代都市经济过渡至少还需10年左右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