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击SARS中显现的专业精神

　　SARS之疫，硝烟渐散。经历纷扰复杂的抗疫战争，一群英雄人物浮现在大众目前，从前赴后继的医务人员到雷厉风行的政府首脑。不过，如果我们依然以当年景仰雷锋、歌颂李素丽的眼光来看待今日英雄，那么社会的整体精神恐怕仍是原地踏步。值得庆幸的是，抗SARS战斗的英雄，已经摆脱了千篇一律的传声筒嗓音。他们在电视、报章上说着“自己”的话。

　　钟南山无疑最有代表性，面对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他淡淡地说：“从学术的角度，这 次事件对我们来说，除了救死扶伤，实际上是给我们一个好机会，让我们能够在这方面做一个探讨，能够有一些创新，这个跟救死扶伤是一致的。”

　　一个67岁的老人，面对医学界与人类社会全然陌生的呼吸道传染病的肆虐，慷慨请缨，要求把危重病人转送到他所在的研究所集中隔离治疗。尔后又临危受命，担任广东省非典型肺炎医疗救护专家指导小组组长，奔忙在抗“非典”的第一线，乃至发生连续工作38小时一度累倒的情形。毫无疑问，他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的英雄。

　　但更值得钦佩，且更有深思意味的是，钟南山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了不起，他也没有标语口号式地把自己的工作和民族精神、国家命运联系到一起。相反，他一再强调的，是他作为胸肺科大夫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想第一个，既然是肺炎，就是我们搞呼吸的，搞胸肺科医生的首要责任”。“这次是非典型肺炎，说不定下一次是传染性心肌炎，我相信搞心脏的那帮人也会像我们一样会站在最前线的，他不会因为怕传染就不来了不做了。”

　　可以说，钟南山在接受采访时的质朴讲话，甚至消解了人们心目中固有的英雄模范的高大形象。夸张一点说，这种姿态反映了当代中国人人生观的某种转变：那些深切体会到社会结构变动、而且有坚定意志的的人们，不再追求表面上高大全的宏伟理想，他们会从诸多事业可能性中选择自己最感兴趣、最有认同感的一种职业，把自己的生命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让这一职业成为终身事业。

　　而钟南山的人生选择，是胸肺科大夫和科研工作者。作为大夫，他认同和追求的是治病救人，作为科研人员，他的动力是突破未知。正是这种强烈的探索热情，使他不顾个人安危投身抗“非典”；不盲从关于病原的“权威”判断而尊重事实讲出不同意见；不怕非议和政治压力，提出国际协作的建议。

　　有人认为，这种对工作职业的忠诚严谨，特别是对所选择的终身事业舍生忘死的执著追求，可以称作“专业精神”。这次战役中，除了医务工作者、科学家，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群体，那就是记者。

　　进入3月之后，中国传媒赶上少有的新闻旺季。常规的“两会”报道结束之后，万里之外的倒萨战争打响，而在一个以愚人取乐的日子，万千宠爱的偶像堕楼而去。在这些热闹的新闻大战中，荫生有时并开始肆虐的非典型肺炎却在大部分报章和电视上无影无踪。这一点后来遭到诸多诟病。

　　美国《时代》杂志的一位资深记者这样总结记者的专业精神：所有的记者都必须追查、了解事件后面的真相，把它报告出来。一个成功的新闻从业人员，必须有几个特质，比如勇敢、正义感、敏锐，还有诚实。

　　这位美国记者的总结无疑具有普遍意义，但中国记者所要面对的现实环境，恐怕更为复杂。其实，从媒体近几个月的表现，人们可以管窥新闻传媒如何在特有的束缚中展现各自的专业精神。

　　2月10日以前，广东媒体接连收到宣传部门下发的通知。如“省内各级新闻单位一律不得采访报道在我省个别地方发现的不明原因呼吸道感染的病例一事”，“关于不报道我省部分地区群众抢买食盐、粮油等情况的紧急通知”等等。在此情况下，当地媒体还是想方设法以报道有人抢购抗病毒药品和介绍预防感冒知识的方式，暗示正在发生的流行病。

　　2月11日上午，广州市政府终于召开新闻发布会，首先公布了疫情。当地媒体始能正面公开报道疫情。事实上此举为平息群众的恐慌心理发挥了重大作用。

　　不过进入2月下旬以后，广东媒体突然又变得沉默了，偶尔有一两篇报道也都是些官方通稿。据了解，这段时间里广东的媒体频频接到通知，对非典型疫情的报道受到诸多限制。于是在近乎一个月的时间内人们几乎听不见媒体关于“非典”疫情报道的声音。

　　尽管广东媒体受到多方面的制约，但许多有良知的报刊仍然竭尽所能，探询报道的政策底线。早在2月份，除了广东媒体，北京的《中国新闻周刊》和《财经》杂志也开始出现“非典”疫情的报道。

　　进入4月，在北京等地一大批媒体，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对疫情在各省的蔓延进行详细调查，在民族健康的危机关头，一头扎入了人们最关注也最为担心的疫情新闻。

　　一向以严谨扎实的调查功夫而闻名的《财经》杂志，投入SARS报道也沿袭其一贯的风格。在SARS肆虐最严重，社会情绪最恐慌的时候，他们的记者南下广东、西入山西，遍访北京医院，同步报道全球疫情。这份勇气和胆量，最突出地体现了新闻记者的专业精神。说到文章质量，一位在美国从事流行病调查、现已应邀回国参加抗击SARS工作的专业人员曾说，《财经》杂志的SARS调查甚至可以拿来当流行病学调查教材。

　　这些中国最优秀的经济新闻记者，在抗SARS之后捧出了一道心血之作。《SARS调查——一场空前灾难的全景实录》，这是《财经》杂志2月到5月份所有SARS报道的精华选集，记录了SARS从广东到北京，然后波及全国的历程，反映了医院、学校、农村面对突发灾难时的举措，并对越南、新加坡、美国等地的经验做了介绍。可以说，这是目前关于SARS事件的最完整最详实的全景式图景。

　　“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嘹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报。”这是约瑟夫·普利策对媒体本质的比喻。最近20年来，中国媒体一直在探索与发展中向这种专业精神靠近。

　　尽管新闻报道多半是“易碎品”，但正如《财经》杂志主编胡舒立所言，《SARS调查》“文字本身，也记录了我们对SARS之灾的认识过程和水平，而这也正是历史的一部分”。透过该书，读者了解的不光是SARS全景，而且也能感受到力透纸背的记者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