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有个甜蜜的村庄(组图)

文/刘晶 摄影/徐健　　位于云南省东北部、金沙江畔的庄田坝二社村，土法制红糖已有200多年历史。村里人待客不用茶，而是用甘蔗。不论走进哪一家，只要一坐下，主人必会拿出几根带叶子的甘蔗丢在地上，并当着你的面削叶砍节，然后把甘蔗最好吃的那几节塞到客人手上。

　　遇上甘蔗收割季节，蔗田场面极其壮观，而制糖的时候，作坊里人来人往，机器声、人声混在一起，小孩子也会结伙往这儿钻，那气氛不亚于过节。

　　“来来来，吃甘蔗！”不等我们坐下，房东周嫂的儿子就抱着三四根刚从地里砍来的甘蔗走过来了。她把甘蔗放到地上，捡出一根来，利落地用砍刀把甘蔗杆上的叶子削去，“啪、啪”地砍出一段4节的甘蔗秆递给我：“这一段最好吃。”

　　位于云南省东北部、金沙江畔的田坝二社村待客不用茶，而是用甘蔗。不论我们走进哪家，只要坐下并开始闲聊，主人必然会抱出几根带叶子的甘蔗丢在地上，当着你的面削叶砍节，并把甘蔗最好吃的那几节塞到你手里。

　　金沙江河谷的气候属于亚热带类型，冬天的气温从没低过零度。“这里的水多，甘蔗容易长。没种甘蔗前这里种的是水稻和红薯。自从200多年前从上游的巧家县引进了甘蔗和制红糖的技术后，这里的人就不再种水稻了，红薯地也少多了。如今村子里的经济作物只有一种，就是甘蔗。”为我们作向导的码口乡副乡长冯太富边走边对我们说。

　　在北方万物肃杀的1月，我们在云南的永善县经历着一场收获。每年的阳历11月到来年3月，田坝二社便沉浸在收割甘蔗和制作红糖的忙碌中。全村55户人家共拥有8个红糖作坊，每个作坊都是由几家人合资修建的。

　　一个作坊一次只能制一户人家的红糖，于是从收割到榨汁、熬糖，一直到装筐送上往码口乡运糖的马队，整个过程像是一种集体劳动：家中不忙的人都会过来帮忙。所以收割的时候田里会有20多个人一起干活，那场面极其壮观，而制糖的时候，作坊里人来人往，机器声、人声混在一起，小孩子们也会结伙往这儿钻，那气氛不亚于过节。

　　这当然是田坝二社村民的节日，因为从收割甘蔗到制成红糖运走短短的三四天时间里，他们便挣得了一年的衣食钱。目击红糖最土制作过程

　　在高大葱绿的兰竹和婆娑的榕树下面轰鸣的就是红糖作坊，一走近它，我们就被红糖的甜香裹住了。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还没有通电的村子只有这里是热闹和光亮的。我们就着柴油机的吼叫，在昏暗的油灯光里艰难地辨认着制糖的各道工序。

　　甘蔗先被由柴油机带动的榨汁机榨干水分，甘蔗渣就堆在院子里，汁水顺沟流进低处的一口大缸，与大缸同在一个屋顶下的是土砌的一个长灶，灶上一溜儿由大到小顺次砌了8只铁锅，灶里燃着由晒干的甘蔗叶裹住晒干的甘蔗渣作燃料的熊熊大火。8只铁锅依次代表了熬糖的各个蒸馏阶段，如今每只锅里都热气沸腾，最大的那只锅里汁水最多，杂质也最多，蓖出来的杂质都被拿去喂猪，最小的锅里汁水最稠，熬到一定时候就变成了金黄色的糖浆，翻着气泡的糖浆被倒进一口缸里，趁热搅到糖浆的颜色由金黄变为金红，这才到达最后一道工序：把糖浆舀进一个平台上的近百个小瓷碗里，等到瓷碗里的糖浆冷却成红糖砣子，就可以倒出来装进竹筐里等待运走了。

　　“作坊里的人都是技术好的，技术不好的进不了作坊，他们做出来的都是烂粑粑。”56岁的大叔拿着大勺子站在第四个铁锅前，一边和我聊天一边搅动锅里的汁水，做糖要往甘蔗汁里放石灰和清油脚子(一种混浊的菜油)，什么时候点清油以及如何控制火候都是决定红糖好坏的关键。

　　“您家一年制多少糖？”

　　“1500公斤吧。”

　　“那能卖多少钱呢？”

　　“一斤收走是一块三的样子，好时能挣4000块钱。”

　　“4000块钱您家够花么？”

　　“我家5口人，两个儿子在码口乡上中学，当然不够花。”

　　“那您家还有别的挣钱活计么？”

　　“等甘蔗种上了，大概四五月份以后吧，我就出去打工，比如去四川打煤什么的，11月再回来做糖。不过打工挣钱没准，有时候不光挣不到钱，家里还得倒贴路费。”

　　村子里的男人们几乎都是这么个活法：做糖时回来，不做糖时出去打工。

　　“当然想孩子们都考上大学出去，但是能有几个这样啊，所以念完书他们就都要回来做糖，这活儿不怕失传！”村子里不论上了年纪的还是年轻的，不论普通村民还是乡长，全都这么自信。不该告别“红糖时代”

　　金沙江沿岸类似的用土法制红糖的村子有很多，从上游的巧家县到下游的永富县沿岸的村子几乎都是如此生活，甚至与田坝二社村隔江相望的四川省金阳县也有依靠红糖为生的村子，江对面凡可耕种的地方全是甘蔗地。

　　这么多地方都产红糖，田坝二社村有否感到竞争的压力呢？

　　“没有，我们这儿产的糖每年都供不应求，因为我们做的糖质量好啊，我们种的甘蔗是台湾无茅甘蔗，产量高。我们的红糖放在凉水里，不搅动都化不开，这是质量好的标志。上海、昆明、贵州、宜宾、成都和重庆都吃我们的红糖。”冯太富自豪地回答我。

　　我没有理由不对红糖产生浓厚的兴趣。在我的生活环境中，似乎只有白糖才是“糖类的代言人”，几乎所有甜味食品都在成分中填有“白砂糖”的字样，以致于我一向持有一种错觉：我们已经告别了“红糖时代”。

　　但是，田坝二社村的红糖却让我对于近似“质朴”、“淳厚”的品质产生了由衷的向往。红糖是白糖的坯子，红糖里含的杂质比白糖多，是名副其实的粗糖，但是就像粗粮比细粮的营养多一样，红糖里的养分也比白糖多很多，比如红糖里的铁、钙、镁、锰、铜等的含量都高于白糖，而且红糖性温，在中医里面是益气养血、驱风散寒的良药。200年红糖村将被淹没？

　　在院子里的一面墙上发现了用红色笔画的一条水平线，线的旁边写有一个数字：596.4。我有些不解，问冯太富。他说这是金沙江下游永善县县城附近的溪落渡水电站建成以后,金沙江水面预测要淹到的海拔数，实际上还会比这高。

　　“也就是说，这个村子要被淹掉？”我诧异地问。

　　“对，永善县金沙江沿岸的村子都要被淹掉，我们已经分配好了移民点，他们都会搬到上面去住，我们把房子和田地都分好了。”冯太富仍然笑着对我说。

　　可是我有点不痛快：“他们到了上面还能做糖吗？”

　　“当然不能了，但可以种水稻。”

　　当甘蔗和红糖作坊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的时候，我不敢想像田坝二社村的村民们还会不会感觉到生活的甜蜜味道，也许他们还会在过年的时候温一碗掺了红糖的甜酒，也许他们还会在办喜事的时候烧一锅放了红糖的“红墩子肉”，也许他们还会在生病的时候用红糖水冲一碗燕麦粉来喝，可是红糖作为他们活命的根却要被拔掉了。

　　“年轻人可以很快地适应环境的变化，可是我们老年人就不行了！这些钱(指移民费)怎么能吃一辈子呢？”56岁的大叔眼睛里流露出不大情愿又无可奈何，以及对未来的一片茫然。

　　追随着运糖马队的足迹，我们渐行渐高地离开了田坝二社村。太阳终于从雾水中透出了它明亮的光线，把一层浅蓝色的薄纱蒙在了黑瓦顶、黄泥墙以及被绿色环绕的村庄。空中弥漫着一种柴油机的轰鸣声，遥远得像是昨夜留下来的一个梦，同行的人告诉我，对面四川省金阳县的一个红糖作坊今天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