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根的悲剧

　　感悟陈芬森

　　在老家门口，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河岸长着一棵千年大樟树，据说是族上曾祖辈们栽种的。这棵千年大樟树长得像河一样弯弯曲曲，苍老但丝毫也不挺拔。不过，它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在老家的屋场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不仅起着固堤作用，而且为老屋遮雨避阴。

　　每到春天，树影婆裟，八哥鸟在树上跳来跳去，微风吹过，阵阵樟脑油香气沁人肺腑。而到夏夜，老人们就搬一张凳子在树下纳凉，谈天说地，评论一些古今人物，妇女们依着树底边的石板在河里捣衣，拉着家常，小孩子们则在树下捉迷藏……

　　一天，公社来了一位女党委书记，到村里召开“农业学大寨”经验现场交流会，一下子瞧见了这棵歪歪斜斜但长势苍劲的千年老樟，觉得怎么看也不顺眼，于是号召村人发扬战天斗地的精神，下决心把千年老樟给整治一下，栽上直溜一点的白杨，那将给村里增添一道多好的风景啊。于是，村支书一声令下，这棵祖上留下的“老人树”遭到了灭顶之灾，被连根给刨出来。

　　樟木作为上等木材自然大有用处，被村民卖掉，利润平分。但留下那棵又大又粗样子极其丑陋的樟树根，摆在屋场风吹日晒，派不上用场。劈开它做柴火，得费大劲；做板凳坐，又嫌粗糙不光滑，且放在家里占地方；当泥土填坑，又怕腐烂引起塌方。反正怎么着都没有用处，就只好搁在屋场坪里最不显眼的位置任其日晒夜露。

　　寒来暑往，二十个春秋倏忽过去，老樟树根历经风吹雨打日晒夜露之后不仅没腐烂反而越来越坚硬无比。但没有用处的东西，谁也顾不上多看它一眼，只有小孩子们在玩打仗的游戏时，偶尔把樟树根当作攻坚的堡垒。

　　有一年的夏天，村里一位在厦门大学读书的大学生回来度假，带来一位闽籍商人。那商人一进村便对这棵奇丑无比的樟树根大感兴趣，他说他想把这棵樟树根给弄走，他有用。究竟有什么用他也没说。年轻人虽然觉得樟树根没有用，但这是村里大伙的不是自己个人的，得请示一下长辈。在征得一位能够说话算数的老人同意后，那位闽商掏出了数百块钱塞在老人手里让他给村人交差，老人执意不肯，说这棵樟树根本来没有用，放在那里还碍眼，拿走算了，村人再穷也不在乎这点钱。商人表示不能白拿村人的东西。推来搡去，最后还是收了这几百块钱，意思是给族里最穷的孩子上学用。

　　后来，年轻的大学生回来发布消息，说那棵在村人眼中一钱不值的樟树根被做成既有实用价值又有艺术欣赏价值的根雕，在商人手里卖了一个天价。村人一听急红了眼。你说，村里这几年穷得叮叮当当，到处招商引资，寻找致富门径，都不得要领。如今门径就在眼前，偏偏有眼不识。村支书更是几宿都睡不好觉，动起了发财致富的脑筋。他连忙叫年轻人把那位根雕商再请来商量。因为村里还有好几棵大樟树，是否可以挖出来做根雕胚子卖，为村办企业筹集资金？大学生觉得自己为乡亲们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义不容辞把根雕商请来了。根雕商有利可图，当然说是好事。于是沿河的千年老樟树全部被砍伐，樟树根被翻挖出来。

　　从此河两岸光秃秃直面蓝天，不再有树荫，不再听到鸟声，不再闻到樟脑油的香。一个炎热的夏天，暴雨倾盆而下，河水暴涨，一下子冲垮了河岸，雨水河水漫上屋场，直贯村人住处……

　　在经历这场洪灾之后，乡亲们认识到樟树和樟树根的伟大作用，又一次动员全村老幼在河岸栽上新的樟树苗。但樟木的长势十分缓慢，可说是“十年树木，难见真身”。村人开始忧心忡忡：什么时候河堤能被紧固，住房不受洪水的冲击？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以前那种苍老壮观的风景？什么时候全村男女老幼能够在樟树下享受那种悠然自得的生活情调？这是女书记的错还是根雕商惹的祸？经济意识的苏醒和商业的发达是否与古老的自然和悠闲的生活情趣有某种天然的不协调之处？

　　在樟树还没有长到足够大时，村人恐怕得不到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