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斌涉嫌“六宗罪”

　　土地“黑幕”独家调查

　　杨斌受审了。

　　杨斌被捕之后，规划面积6000亩、正处于建设期的荷兰村已然停工，转由沈阳市政府代管，而杨斌原有的管理团队已经悉数解散，仅有数名保安留守。如今，那座曾被列入“沈 阳市20项重点项目”的北欧风情的卫星城，随处可见散落的建筑材料和光秃秃的楼宇梁柱，原本建好的温室与别墅之间，青草萋萋，满目凄凉。而他的缔造者杨斌，此时则正在法庭上接受审判。

　　杨斌将以何种罪名来结束公众对他的关注？更重要的是，沈阳这座一再受到“黑幕”袭击的城市将因此而付出怎样的代价？早在去年11月，《今日东方》就开始关注他，《杨斌落幕》是我们当初的判断，尘埃落定之后，人们想知道他将回归何处，将留下什么。

　　文/本刊记者 夏言

　　早在杨斌事发之前，就有媒体质疑说，杨斌在短短的几年里就在沈阳征用了这么多的土地，究竟有没有获得相关部门的正式批准？

　　杨斌当时的解释是，在1999年1月1日新《土地法》实施前，“荷兰村”首批3300亩土地是依据旧《土地法》，由辽宁省政府审批的，性质是综合用地。但如今看来，杨斌的确是在说谎。2003年3月26日作出的《沈阳市公安局起诉意见书》(下简称《起诉书》)，详细列举了该局“侦查终结”的杨斌的6项犯罪事实，并由之形成该局向沈阳市人民检察院提出的起诉意见。《今日东方》见到《起诉书》中所着重点名的杨斌罪名之一就是非法占有农业用地。

　　1998年9月25日，杨斌及欧亚实业以建设高新农业示范区项目为名，向沈阳市于洪区人民政府提出用地申请，谎称该项目是引进荷兰的资金和高科技手段，将农牧业、花卉和无污染的特殊蔬菜、供销和科研集于一身，申请征用于洪区北陵乡小韩村土地121.5150公顷。同年12月28日辽宁省人民政府作出批复，同意征用上述土地，并将其中的国有土地111.6361公顷(1674.5415亩)使用权划拔给欧亚实业，作为高新农业示范区建设用地。杨斌骗取了该土地使用权出让程序，未缴纳相关费用，擅自改变土地用途，在高新农业示范区用地上从事房地产开发，修建别墅、网球馆、酒店、娱乐城等非农业建设，共非法占用耕地41.0176公顷(615.264亩)，造成这部分耕地被毁坏。

　　2001年5月1日和9月12日，杨斌代表欧亚实业分别与沈阳市于洪区北陵乡八家子村签订16.024公顷(240.36亩)和2公顷(30亩)土地租赁协议。之后，杨斌违反土地管理法规，未经批准在上述用地范围内建成了汽车停车厂、加油站等建筑，共非法占用耕地3.4334公顷在(51.501亩)，并造成耕地被毁坏，无法复耕。

　　短短的时间内，杨斌何以能够非法占用如此大规模的土地？行贿是杨斌的必杀技。《起诉书》认为杨斌涉嫌另三项罪名：合同诈骗罪、对单位行贿罪和单位行贿罪。2000年5月，杨斌找到辽宁省国土资源厅耕保处工作人员张家旭，提出如何回避“占多少补多少”的国家土地政策，不用造地即可以实现其公司建筑用地中的“占补平衡”。二人商议后，张家旭通过沈阳市法库县规划土地管理局局长胡玉广、地籍科科长孙长春，采用假造文件材料，签订虚假合同手段，将苇子沟村由农民开垦的耕地1634.8895亩转到欧亚公司所造之地的名下，辽宁省国土资源厅土地整理中心按照国家政策对欧亚公司该块“造地”进行了收购，并于2001年11月1日、2日分两次支付给欧亚公司造地费316.6万元人民币。非法获利后，杨斌按前期商定的100万元好处费的议项，扣除给经办人员的“跑腿费”后，分两次支付给法库县规划土地管理局共计98万元人民币。而杨斌为感谢张家旭，于同年12月安排欧亚公司的财务人员开出四张转账支票给张家旭，共计25万元人民币。张家旭将此款转入由其妻子史丽提供的他人的个人账户，后以现金形式提取用于个人炒股及家庭装修所用。2000年末，杨斌为答谢辽宁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李业在欧亚公司5次征用划拨土地审批过程中给予的关照，以李业儿子到德国欧亚公司工作，欧亚公司应向其支付报酬为名，在李业的办公室送给李业20000美元。之后李业将此款带回家中交给了妻子王亚南，让其保管。2001年8月，当李业得知省人大等有关部门准备对沈阳欧亚实业有限公司用地进行检查的情况后，便趁其儿子回国之时，李业在自己家中将20000美元还给了杨斌。

　　此前，媒体怀疑点除了土地外，还认为欧亚资金链早已经有断裂的可能。当时有两个证据：一是荷兰村的建设已停工；二是施工方南通三建称其大笔工程款被拖欠，以致于有劳南通海门市的书记市长远赴沈阳讨债。

　　关于这一点，《起诉书》认为杨斌涉嫌伪造金融票证罪。2001年11月，由杨斌任董事长(法定代表人)的沈阳欧亚农业发展有限公司。为达到在香港上市，骗取股民资金的目的，在杨斌的授意下，使用私刻的金融机构印章，组织财会人员桑淑华、王馨、张敬华、余惠、宋迎、高妍(均另案处理)填写虚增收入或虚假支出的金融票证305张，其中出口结汇凭证46张、银行进账单109张、电汇凭证(回单)132张、乙类转账支票18张，合计票面金额达17.86亿元人民币。不仅如此。《起诉书》认为杨斌涉嫌的第六宗罪名是涉嫌虚假出资罪。经调查发现，1998年4月22日，杨以欧亚国际进出口贸易公司法定代表人名义与沈阳靓马集团和中国农房东北公司共同出资成立沈阳欧亚实业有限公司。其后，杨斌以欧亚实业法定代表人名义，先后与沈阳万博商务有限公司、北陵房屋开发有限公司以荷兰欧亚公司独资形式成立沈阳欧亚温室有限公司和沈阳欧亚国际资询有限公司。但工商营业执照注明：荷兰欧亚公司对上述四家公司认缴注册资本总计为1583万美元，实缴资本为零。2001年7月23日—8月9日，杨斌利用其任欧亚农业(控股)有限公司董事会主席职务之便，挪用该公司在香港上市募集的资金1.255亿元港币，分别打入上述4家公司在工商银行沈阳新北支行的外币资本金账户，记入4家公司的实收资本账目，作为实维持秩序资本后，即刻将资金全部转到沈阳欧阳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外币结算账户。

　　以何种罪名彻底落幕？

　　《起诉书》起诉杨斌涉嫌六宗罪名，但最终将如何被定罪，还待司法机构裁决。一位当地政府法院系统的人士透露，为处理杨斌一案，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等国家机关的人员已经提前到达沈阳并介入调查，而该案也被定为代号为“803”的大案。据称“803专案组”由沈阳市委副书记王启文(王同时还兼任沈阳纪委书记)、副市长李保全带队，目前取得的证据已达500多份、卷宗27册。

　　6月8日，来自法院方面的消息证实，6月11日开庭将属于公开审理，不过因为此案关系重大且极为敏感，法院方面将严格限制现场人数及身份，法庭100人的座位将限制在40人左右，凭票入场。而有进一步的消息说，目前，40张入场票已经发放完毕，其中杨斌8人律师团中将仅有两人出庭为之辩护，而杨斌家属、欧亚农业(HK.0932)、欧亚实业(杨斌属下核心公司，荷兰村开发商)各获得两张入场票，公司人员还被限定为在职的经理级的人物。

　　消息人士还向记者透露，经过各方的意见汇总，杨斌的刑期最初的提法是“3年有期徒刑，缓期二年执行”，在6月11日开庭前，最新的提法是“7至15年有期徒刑”。与外界对此案的看法相比，这样的刑罚显然是轻判。不过此前，有专家分析，这6项罪名中，就“虚假出资”和“伪造票证”两项罪名中，任何一项成立均可判无期徒刑。尤其是后者。根据刑法的有关规定，一般处以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处或单处2万—20万罚金，最高可处以10年以上到无期徒刑，并处5万—50万罚金或没收财产。

　　有确切消息称，对杨斌财务运作参与甚深的欧亚农业(HK.0932)副总裁阎创现正躲避在美国。此外，有关人士也透露，香港商业罪案调查科和国际的调查机构，已经通过荷兰、波兰等使馆，对杨斌的商业记录作详细调查。据悉，本次起诉会逐步公开部分资料，也会展示杨斌在海外的情况。但截止发稿前(6月15日)，杨斌案尚未有结果。

　　不可回避的问题

　　虽然我们不能擅自给杨斌下一个“彻彻底底是个大骗子”的结论，但从《起诉书》看杨斌的行为的确是骗子的行为。

　　一夜之间成为中国内地2号富豪，又一夜之间变为囚徒，如此戏剧性的故事到底说明了什么？当然，杨斌自己是这出剧的主角也是最大导演。但，是谁又帮着演了这出剧呢？《起诉书》表明，杨斌“空手套白狼”的伎俩效应是在一批腐败政府官员的鼎力支持下才得到了极大发挥。比如，原辽宁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李业等等。

　　早在去年7月，辽宁省一位深知内情的官员对《今日东方》记者说，杨斌这么大规模的征用土地，“肯定没有经过国土部门的报批，只是有关领导的书面或口头首肯。”这位官员证实，杨斌建设荷兰村的想法，当时曾获政府高层的充分肯定及大力支持。1998年9月，在辽宁省一位高层官员的亲自主持下，荷兰村项目在沈阳破土动工。

　　事实上，当时的辽宁省极力想摆脱国企的困境，寻求新的发展思路，而杨斌无疑给其提供了一个新的亮点，这本无可厚非，但那个时期也正是沈阳“批条子”盛行的时期。

　　“慕马大案”被查处后官方公布的数字是，沈阳市从1997年至2000年期间，行政划拨供地竟占城市建设供地总量的77%。与此相对应，2000年，沈阳这个特大城市批租土地收回的出让金仅为人民币7000万元，而附近一个批地量远不及沈阳的中等城市，同年收回的出让金却高达人民币2.8亿元。

　　而根据《今日东方》记者的初步统计，涉嫌杨斌案的各级政府官员就达多人。有人评论说，这是沈阳自“慕马大案”以来被接受调查官员最多的一次。而沈阳也自“慕马大案”以来又一次受到公众的关注。

　　除了对杨斌案表示关注外，人们也怀有另外一种思考：一再遭受到打击的辽宁省和沈阳市将何去何从？在杨斌案之前，当地两级政府还在构想城市的转型，其中之一是大力扶持农业项目，并把欧亚作为明星企业来推广。一个事实是，辽政发〔2000〕9号《关于辽宁省农业和农村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的实施意见》(2000年2月24日)明确表示全省要重点实施“3310”计划。杨斌“荷兰村”的项目写进了该计划中。最近，也一向被认为明星企业的菲菲农业公司也出现了问题。

　　政治形象已经受到严重损害，城市转型遭遇突然袭击，将何去何从，是摆在当地政府面前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