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下的幽灵 | ||
---|---|---|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3年06月01日 16:19 经济观察报 | ||
王晓渔/文 在“天堂般五月的傍晚”,站在苏州河的外白渡桥上,“向西望,叫人猛一惊的,是高高地装在一所洋房顶上而且异常庞大的霓虹电管广告,射出火一样的赤光和青燐似的绿焰:LightHeatPower!(光,热,力!)”《子夜》开篇的这幕场景并不新鲜,但它在1930年却有些先知先觉的味道。半身不遂的吴老太爷来到这座性感的城市,立即出现不适症状, 作为一种城市图腾,霓虹灯既被膜拜也被嫉恨,关于它的爱恨情仇几乎成为一部“城市罗曼史”。据目前发现的资料显示,现代中国的霓虹灯,最早出现在1926年的上海。以销售外文书而著称的南京东路伊文思图书公司,采用陈列橱窗的形式为“皇家”牌打字机做广告。不管外文书还是打字机,都象征着异域的书写方式,这在当时的国货运动中不免处于劣势。在殖民地的话语系统里,民族主义不仅是一种情感,还是隐秘的营销策略,即使殖民国家也不得不遵守这种商业规则。帝国主义的牛奶、香烟,必须打着“强国”的旗号才能在它的租界里得到认同。在这种情况下,霓虹灯试图唤起人们直接的感官刺激,将有国籍的书写转化成无国界的欲望。 我们无法判断,20世纪上半叶的霓虹灯,能否艰难地抹去自己的民族胎记。或许,它已经被中国城市里的上层人士慢慢接受。但是,关于霓虹灯的城乡对立和阶级对立,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在乡土中国,“虹霓”(一种自然现象)信仰一直存在,不管崇拜还是禁忌,对它的人工复制都无疑是对天意的冒犯。更何况,欲望并未成为各阶级的普遍伦理。正如桑巴特认为奢侈与资本主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长期以来,欲望只是资产阶级的独家专利。霓虹灯的现代性,对信仰和伦理构成双重挑战,同时改变了人们的时间和空间观念。如果说路灯使得黑夜重新灿烂成白昼,闪烁的霓虹灯则创造出白昼和黑夜之间的“第三种时间”。霓虹灯的出现,还使得衡量空间的尺度不再是距离而是光线。贫民窟里的人们,也会被遥远的百乐门舞厅摇晃得心旌荡漾,却对自己眼前的悲惨世界视而不见。 从形式上说,霓虹灯的美学过于夸张,缺乏和谐感。对城市并不陌生的茅盾,在散文《无题》中这样写道:“霓虹招牌血也似的强光,高耀在钉了木板的橱窗上,刺得眼睛不好受。”一明一灭的光线,仿佛暗示着“光明和黑暗此消彼长”的历史循环论,与“光明必将战胜黑暗”的历史进化论相悖。人们在霓虹灯的照射下成为不可捉摸的幽灵。对于刚诞生的共和国来说,这种不确定性无疑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因此,“霓虹灯下的哨兵”应运而生,全力以赴地监视着“霓虹灯下的幽灵”。为治标治本,霓虹灯还曾一度被禁止生产和使用。 文革结束后,霓虹灯的名誉得到“拨乱反正”,甚至“矫枉过正”为现代化和城市化的标志。在偏远的乡村,也会有一两幢简陋的标志性建筑,闪烁着霓虹灯的光芒。没有未来的人们,只能通过这种“盗版”的方式,提前消费着他们的未来。对霓虹灯的热爱,并不意味着城乡差异的取消,它只是将城市的权威照耀到每一个人心中。城市成为乡村的乌托邦,这与乡村成为城市的乌托邦完全不同。前者是迫不及待的现实诉求,后者只是小布尔乔亚的想像。一个村民能够成为城市的合法居民,那几乎意味着他获得了“翻身”;一个市民只要在乡村住上一个星期,就会从“浪漫主义”转变成“批判现实主义”。 霓虹灯这个乡村贵族,在城市却努力淡化自己的特殊性。它不再是飘洋过海的“他者”,而是以本地平民的身份出现在大街小巷。在茅盾眼里,霓虹电光“戳破了黑暗天空”;但在今天,它已经取代星星,成为城市天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掀开“上海宝贝”和安妮宝贝的小说,霓虹灯点缀着每一章节,成为新世纪的“风花雪月”。值得注意的是,卫慧在小说《跟踪》里,使用了这么一个比喻:“霓虹像鲜艳的植物从街道上空冒出来”。当霓虹成为植物,它也就迅速融入人们的信仰和伦理。霓虹灯下的时间和空间仿佛“创世纪”。人类创造了霓虹,霓虹改变了人类——“新新人类”的幽灵就这样诞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