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欧：职业经理梦工厂

　　本报记者 华冬 上海报道

　　寻找“通用语言”

　　两年前，当37岁的戚世梁走进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位于上海浦东那座典雅的校园的时候，他已经是中国西北最大的外贸企业——陕西机械设备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

　　在很多人眼里，戚世梁可谓年得少志。1998年，34岁的戚世梁成了这家有着24年历史的国有企业的总经理。戚是这家企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经理。在戚世梁任职期间，这家企业的年销售收入从8000多万增长到1.5亿美元。

　　对这位年轻的总经理来说，1.5亿美元是一张不错的成绩单。可以预见的是，戚将会有很好的前途——和中国多数成功的国有企业领导人一样，戚可以在这个被认为相当舒服的位置上稳稳地坐下去，直到某一天从政进入宦海或者等到功成身退。戚上下左右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几乎没有人觉得还需要改变什么。

　　戚世梁回忆说：“国有企业做到这个地步的时候，的确会很舒服——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转，你甚至不需要动任何脑筋。”只有戚本人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并因此感到了某种恐惧。“当你在这个舒服的位置上呆上五年、十年后，你甚至连再就业的能力都会丧失。”

　　戚世梁开始试图有所转变，他希望自己领导的企业能够摆脱国有企业的痼疾。但他很快发现，这非常困难——他所执掌的这个传统企业坚守着自己庞大的惯性和属于自己的话语方式。即使在他领导的企业内部，戚也感觉到了沟通的困难。“没有人会认为自己存在观念问题，几乎所有人都会告诉你，我们需要变革。但真的需要变革的时候，却总是遭遇阻力。人们通常这样说：‘唔，这个想法很好。但我们是否应当再考虑一下？’”这位年轻的职业经理越来越感觉到企业内部缺乏“共同语言”的危险。缺乏“共同语言”的背后是缺乏对管理活动内在规律的理解，但他承认自己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年轻的总经理成了中欧国际工商学院2001年EMBA班的学员。两年之后，当戚世梁走出这所商学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思路。今年，戚花了10余万元人民币，将自己的六位部下送到了中欧参加一个为期四天的高层经理短训班。戚世梁告诉记者：“我想，他们应当掌握这样的‘通用语言’，这将大大降低交易成本，增强企业的执行能力。”

　　事实上，在中欧就学的学员中，戚世梁不是惟一抱有这样想法的学员。越是成功的企业，碰到的问题也越复杂，越是成功的企业家，学习的欲望也越强。很多EMBA学员是带着问题来到这所商学院的。他们中有像戚世梁这样来自国有企业的领导者，也有外资和民营企业的高层管理者。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务长白思拓(ALFREDO PASTOR)把戚世梁所说的东西叫做“通用语言”。“是的，这非常重要！当一个职业经理面临企业中的很多问题的时候，没有‘通用语言’是不能想像的！”白思拓教授告诉记者。“我们教授的会计、财务、组织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在企业运作中就是这样的通用语言。对于职业经理而言，这些都是他们需要掌握的工具。”职业经理，还是商业领袖？

　　想想拉里·埃里森吧，当《财富》杂志以“他既不是个出色的技术专家，也不是个出色的管理者，但他是一个出色的领袖”来评价这位令人瞩目的明星——真正的商业领袖——甲骨文公司的首席执行官的时候，说明了什么？

　　很多时候，领袖气质被认为是天生的。果真如此的话，商学院还有价值吗？

　　今年4月的一天下午，当记者和白思拓——一位MIT的博士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说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是的，领袖气质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他仔细听清了问题并思考了一会儿后承认，白思拓是位真正的商业领袖，他曾任西班牙国有电力公司首席执行官、西班牙政府经济部副部长。

　　“我认为讨论商学院是培养企业家还是职业经理人意义不大。”副院长张国华对此问题似乎兴趣不大。尽管如此，这位负责教学的副院长还是颇有感触——“每一个人天生都有领导成分，但后天不一定得到保留和开发。好的商学院应该是一个‘开发者’——培养具有全球战略眼光又符合市场需求的管理人员，他们应该有智慧、有胆识、有魄力、有创新精神。他们中的部分人能够成为未来的商业领袖。”这位副院长还引用了彼得·德鲁克的话：“企业家既不是生就的，也不是造就的，他们是自我造就的。”张认为自我造就包含了受教育的过程，“一个好的企业家必定重视学习，因为他对某一领域的经验因时代的发展会过时。”当然，张承认接受教育不一定只能选择商学院。

　　事实上，怀疑始终存在——属于个人素质的领袖气质是否可以通过商学院的系统培训得以再造？白思拓承认，在培养职业经理和商业领袖之间作出选择是困难的。“如果我不得不在两者间作出选择的话，我更希望能够训练和培养大量称职的职业经理。”白思拓解释说：“是的，我希望中欧的学员中出现中国未来的商界领袖，但我更希望培养大量称职的职业经理。你知道，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在于是否拥有大量优秀的、受过良好教育的职业经理。而在培养大量职业经理的过程中，必将产生一批优秀的领袖人物。”投资回报率

　　“如果你不是中国最优秀的千分之一(如果是，你该去报美国前十名的商学院)，也不是最笨的90%，并且有较好的工作经验和英语水平，你应该尝试报考这所商学院。”一位没有透露姓名但显然是中欧的MBA毕业生在互联网上这样推荐他的母校。

　　这位未留姓名的毕业生承认“即使从中欧毕业后，工作也并不好找”，原因在于“从中欧出来，你会给自己设定一个很高的要求。当你身边的大多数都是在所谓的知名公司工作时，你真的很难接受一个不知名公司的OFFER，即使薪水更高。”据说，这家商学院超过60%的MBA毕业生供职于财富500强。这一说法受到了学院的确认，副院长张国华在一个场合承认：“MBA毕业生绝大部分去了跨国公司。”EMBA学员中来自民企的学员正在逐年上升，2003年为24%。

　　很多人抱怨这家商学院高昂的学费，但院方却不以为然。自从这家商学院创办以来，学费每年都在上涨。仅仅三年之前，这家商学院的EMBA学费为18万元，今年这个数字则突破了23万元。即使这样，院方声称学费仍有上涨可能。EMBA项目主任梁能说，中欧的师资是国际水平的，成本也是国际水平的。但23.8万的学费大约只相当于国际水平的三分之一。中欧目前的学费标准仍然低于经济学意义上的“全成本”，差额部分仍然有赖于办学双方主管单位的上海市政府和欧盟的财政支持。尤其是MBA学费，距“全成本”的差距就更大，换言之，仍然是亏损的。据说，以承担亏损吸引优秀的生源是这家商学院的策略性选择。不过，知情者预计，这家商学院也许不会永远采取这样的短期手段。

　　事实上，即使是那些抱怨高昂学费的EMBA学员也承认，这种投资是相当合算的。一位已经毕业的MBA学员承认：“这一昂贵的费用完全可以被毕业后上升的薪资所弥补。”

　　在英国《金融时报》“2002年EMBA全球五十强”排行榜中，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排名第42位，尽管这个排序低于上年的第29位，但仍然是中国大陆唯一进入这个排名的商学院。这张榜单显示，中欧EMBA毕业生的年总收入为51497美元。尽管从绝对值看，这个数字是所有五十强中最低的，但这家商学院的EMBA毕业生却以116%的年增长率在“收入增长”一项指标中位居第二。

　　其实，在《金融时报》所有有关商学院的排名中都能找到中欧的名字。今年1月的全球MBA排行榜上，中欧位列90；而就在5月19日刚发布的全球非学位高层经理培训课程的排名中，中欧又被评为50强，位列亚洲第一，其公开课程和公司特设课程排名分别为第41和50，综合实力达到第39名，是亚洲惟一一所三大课程均进入世界排名的商学院。

　　绝大多数EMBA学员就“中欧的学习经历可能对其职业影响”的问题给与了正面评价。今年毕业的EMBA学员金彪来自柯达电子(上海)有限公司，这位柯达的营运经理以“当然”、“肯定”、“绝对”这样的词汇评价了中欧就学经历对其职业生涯的影响。“起码增强了和雇主的谈判能力”，金告诉记者。据说，柯达曾经有四位就读于中欧的EMBA，毕业后其中一位被“挖”去了另一家知名跨国企业，职位升到了总监；另一位则选择了自己开公司。好教授、好学校的标准：How we teach is what we teach

　　在中国，商学院间的竞争已经开始。最近的数据表明，起码有62家院校已经取得了MBA和EMBA的办学资格。来自全球各地商学院的洋教授们也正在进入中国，加盟在中国高校间的这场竞争。

　　“这当然是件好事。但不少学校的国际师资是不稳定的。很多洋教授只是来中国转转，很多教授对于中国市场来说是新手，无法积累经验，无法针对中国学生需要设计课程。”毕业于沃顿的中欧EMBA主任梁能教授对国内部分院校“这门课这次约翰教授，下次琼斯博士”的做法提出了批评。

　　中欧的做法显然有别于它的大多数国内同行，尽管它也有“飞来飞去”的约翰和琼斯，但中欧已经有了一批属于中欧自有，扎根中国的外教师资。在中国只有中欧这么做。

　　中欧相信一个由包括欧洲管理协会主席在内的多位名牌商学院教授组成的学术委员会可以保证该学院所聘教授的质量。梁能教授说，中欧的师资“可以在全球顶尖的商学院授课，与世界顶尖的学者对话。”2002年9月，当《哈佛商业评论》决定在中国出版中文版的时候，它选择了这家商学院的忻榕教授担任其主编。这位中欧人力资源管理教授，还是国际管理学界最顶尖的杂志《管理学季刊》的编委。学员对这家商学院师资的评价与校方似乎有着细微的差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欧毕业生认为，中欧的教授中大约40%称得上是非常优秀的，30%属于优秀的，其余30%比较一般。

　　但是挑剔的学员也承认，中欧在教学方面确有一套。学员们反映，中欧的课迫使他们思考一些问题。梁能把这归功于“How we teach is what we teach”。这位沃顿的MBA认为，在教学方面，中欧的课程质量完全可以和世界顶尖商学院相比。EMBA不是要给学生答案，而在于帮助学生学会如何找到解决问题的思路。“怎么问问题”的方式，实际上就是将来学生解决问题的思考方式，这套方式要靠老师在教学过程中体现。“如果教的内容是独立思考能力，教学方式却是满堂灌；如果教的内容是以客户为中心，而教学方式却是以教师为中心，以理论为中心，那是南辕北辙。”梁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全球化的毕业典礼

　　“DICTUM MEUM PACTUM”——镌刻在伦敦证券交易所讲台的这句拉丁语是这家全球最重要的证券交易所的座右铭。四月初的一个上午，交易所培训部主任正向一群来自中国的年轻人讲解这句拉丁语：“That means my word is my promise”。这群年轻人是中欧参加欧洲毕业典礼的2001届EMBA学员。显然，中欧的EMBA们将从此对“诚信”具有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理解。一位从事证券电子交易系统开发的学员承认，尽管培训主任讲的这些内容属于“老生常谈”，但“自己内心的触动”却是前所未有的。

　　毕业典礼对任何人都是人生最重要的里程碑之一，而在国际舞台上举行则更非同寻常。当西班牙外交部礼堂响起庄严的中国国歌，当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西班牙特命全权大使握着学生的手，在五星红旗下授于中欧毕业证书时，当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西班牙王子在富丽的皇宫向学员伸出手来，说“欢迎你们来到我的国家”的时候，对于什么是民族荣誉，历史责任，对什么是气度不凡，什么是优雅，他们肯定有了新的感受。

　　从伦敦到马德里，从英国的伦敦商学院和Cranfield大学到西班牙的IESE商学院，很多学员体会了校方的刻意。说这些学员从欧洲的游学经历中学到了哪些具体的知识显然不能概括他们收获的全部。他们感受到的是一种氛围，一种真正的言传身教，这在课堂中也许是永远难以体会的。一位学员说：“访问英国伦敦Pearson公司，他们所介绍的收购与兼并案例对我很有启发，而他们对于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如何顺利转型的实例对我也很有帮助。”另一位学员则对马德里一家家族经营的葡萄酒厂在企业转型和引入职业经理方面的经验非常感兴趣。“是的，他们的经验对我的企业非常有意义。”

　　“如果你关着门讲，也许永远讲不透彻。但直接交流后，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梁能相信学院的这种刻意安排已经取得了效果。“我们的学员都是高级经理，他们应当具备历史的深沉、哲学的透彻、数学的简洁，有领袖气质，大将风度，有魅力、有品位，又有平常心态。和王子、大使、跨国企业领袖的接触可以让他们身临其境地领悟这些在课堂难以教授的东西。”

　　现在，这家曾当选英国《金融时报》最佳商学院之一的学院正向它的学员提出更高的要求。教务长ALFREDO告诫他的学员：“是的，作为职业经理他们当然应该追求利润，但仅有利润是不够的。他们必须清楚自己对这个国家、人民和他的企业、家庭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对于中国的职业经理而言，这是一个相对陌生和高标准的要求，他们要走的路也许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