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舟:非传统安全时代的外交思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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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3年05月24日 18:11 经济观察报 | ||
本报主笔 许知远 北京报道 “好似蒙面杀手”,在说明SARS的突发性时,叙述平实的王逸舟出人意料地使用了这个比喻。作为中国最重要的智囊机构——社会科学院——的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的副所长,47岁的王逸舟已经从事国际关系研究至少20年,他也是中国最早的全球化问题的研究者之一。即使在4月20日意识到这场SARS危机的严重性,王逸舟似乎仍无法从自己研究学科的角度 这并非一个新题目,王逸舟愿意相信,它的起源要追溯到30年前。在1972年出版的《增长的极限》中,罗马俱乐部首次提出了人类面临的生态灾难。而在传统意义上,军事性灾难始终是人类面临的最主要的安全主题,也主宰着国际政治领域的研究。但在过去的30年间,这种“非传统安全”以越来越多样的面目出现,包括油轮泄露、核电站事故、金融危机、跨国网络性攻击以及国际恐怖主义。全球化则使这一切灾难的速度更快,密度更大,影响范围更宽广,并几乎开始改写国际关系与国际战略的定义,因为它们的突然性与复杂性,常常使一国政府陷入无能为力之中。 “中国几乎从未有过相应的观念”,王逸舟相信,SARS将深刻地改变中国人对于“国家安全”的看法。在外交领域,尽管李登辉在1995年的突然访美,已使中国政府意识到“危机管理”的重要性,但是不管是环境危机、金融危机,或是大规模疾病,似乎从来不在我们考虑的安全问题范畴之内。 “我是个谨慎的乐观主义者”,王逸舟刻意地回避惊人之语,也不愿意对未来做出过多的判断。他说很难说这场危机是否将彻底修正他的观念,但他仍相信,SARS将继续延续中国已经在转变的外交思维。在描述过去25年中国外交思维的变化时,王逸舟说,邓小平时将重心放置于国内问题上,而不可避免地对国际事务采取某种消极的态度。但自从1990年代后期开始,我们开始越来越多地谈论“负责任的大国”,中国在朝韩问题、印巴冲突上开始扮演越来越积极的角色。一切都在表明,中国的外交思维正在面临重要的变化。“尽管这种变化看起来不是革命性的。”王说。 而SARS则加速并稳固了这种改变,因为,谁也不知道它是否会再次爆发。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类似的非传统安全问题,中国必须保持与其他国家与国际组织的密切合作,也必须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就像王逸舟所熟知的外交事务,它不再是基辛格所说的“密室里的游戏”,而必须使公众分享更多的知情权。 伴随着年龄的成熟,王逸舟说他越来越意识到没有一种变革可能在一瞬间解决所有问题,他也不再渴望寻找到一种最优的解决方案。他还承认,作为一名国际关系学者,尽管SARS危机就在身边,它所带来的冲击仍非常有限。1989-1992年间前苏联与东欧发生的巨变,才是深刻地影响他观察世界角度的事件。就像王回忆说的,在当时没人能解答,苏联为何会在没有外界武力干预的情况下自行解体。“这一事件使我们觉得学习的那些国际关系理论全无用处。”王说。 不管怎样,现在要判断SARS如何影响了中国的外交思维仍为时过早。不过,种种迹象已显露出王逸舟所说的乐观迹象。国家主席胡锦涛即将展开的欧亚出访计划,不仅是如一位西方外交官所说的——“(SARS战斗)局势看来已经安全到使得他能够出访了”,而更可能是中国政府新思维的开端——如何以更主动的姿态参与国际合作,通过这种更有效的沟通来共同面对种种不确定性。 是的,这并非革命性的变化。但是王逸舟以他的个人经历告诉我们,事物的变化往往是缓慢而渐进的。25年前,当王在湖北大学攻读政治学时,一心想寻找问题的惟一和最佳的解决方案;而现在,他更多试图去发现的是多样性与新视角。对话 问:你什么时候第一次接触到全球化? 答:80年代后期。比较深刻的印象是在1992年纪念哥伦布发现美洲500周年的座谈会上,李慎之将1492年视作全球化的开端。这是中国学术界关于全球化讨论最早的学术会议。我在1994年写作的《当代国际政治析论》中,第一章即是“全球化”。 问:SARS对你理解全球化有新的帮助吗? 答:有帮助。SARS是“非传统安全”的一种,它区别于传统的安全。“传统安全”是国家安全;是主权的安全。而“非传统安全”挑战的不一定是国家,也不一定是国界,它挑战的可能是社区或个人,或者一个大区域——东亚、甚至全球。全球化使这种“非传统安全”更有突发性,传播得更快,层次更加模糊。 这迫使我们必须打破从前的研究范式。对“非传统安全”,国家只能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NGO(非政府组织)的作用同样很大。我们还要重视个人的安全与权利。公民的知情权实际成为面对这种新问题的一种必须措施——只有每一个人都了解,“非传统安全”才可能被克服。 过去,我们只靠政府来解决所有问题,正如基辛格所说“外交是少数人的密室内的事情”;但面对SARS或其他问题,只依靠国家力量无法解决问题。 问:但是传统的国家动员的方法似乎仍然有效? 答:对,动员过程很传统,但在其中,有很多新因素,比如对知情权的要求,对高官的惩罚。这在过去是不多见的。再过若干年,我们可能会发现,SARS是迈向新方向的开始,尤其是在外交领域。 在朝鲜半岛问题上,中国主动撮合美朝会谈,外电对此评价很高。胡锦涛主席即将参加G8峰会,也非常重要。这表明了一种积极参与国际事务的姿态。 我相信,痛定思痛之后,(SARS)会留下一些痕迹。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其他类似的问题不再出现。越意识到这种危险,国家之间越应感到合作和沟通的必要。 问:这对中国是个全新的观念吗? 答:对,中国过去几乎没有这种概念。不管是金融危机、恐怖主义,还是生态灾难,似乎都离我们很遥远。我们在体制上与观念上都对此没有做好准备。 问:但似乎几年前你就提出“非传统安全”? 答:是的,中国的外交部门一直在考虑相关的问题,最典型的是1995年李登辉突然访美。“9·11”也是非常重要的例子。现在,我们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思考SARS危机。 问:你是否在说,我们正在改变邓小平时代以来中国的外交思想? 答:邓小平时代的工作重心是搞好自身的发展,非常实用。在那时,我们很少讨论中国在国际社会的义务与责任、在地区一体化中的角色,但在此刻,“负责任大国”、“崛起的大国”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领导人和外交家的表达中。从这个角度看,这是中国在世界上扮演更重要角色的时刻。 问:如何消除其他国家对中国的疑虑? 答:中国的崛起,必然带来地区结构上的某些改变,但关键是中国呈现什么样的姿态。这种姿态不仅要依靠语言表达,还要依靠实际的行动,比如对贸易的促进,对安全合作的倡议。 在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后,我们帮助印尼、韩国等国家,提供了几十亿美元的援助,这修正了它们对中国的看法。我们与一些国家曾在南海岛屿问题上发生严重争端,但现在这种声音逐渐被合作的要求所取代。 中国应更主动倡议各种合作。五国元首会议(注:五国指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很重要,我们最近与印度关系的缓和也很重要。 问:在4月20日后,政府的姿态有了重要转变,但哪些方面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答:在国际合作时,信息的公开仍不够。我们还未习惯与NGO的交涉。我们目前的体制,可以面对洪水等灾难,但对于更宽泛、更长期、更需要个人合作的挑战,则准备不足。 问:我们在90年代也遇到过很多突发危机,但总是安然度过,这是由于运气因素吗? 答:一次也许是运气好,但总能度过就不是了。这归功于长期改革后,中国社会变得更有韧性了,公民社会也逐渐在形成。 以军方和外交部为例,他们对于知识界与公众的意见越来越重视。从90年代中后期,外交部每月在网上答疑,就是一种进步。 问:你对未来5年中国的最大忧虑是什么? 答:中美对台湾问题的处理。我希望我们在台湾问题上有新思路,像解决香港问题一样。在更广意义上,中美在很多问题上仍会有碰撞,如若处理不当,也可能会影响中国的发展。 问:也就是说,我们的外交思维需要更新? 答:外交不仅影响国际形势,同样影响国内改革。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们的外交思维尽管没有戏剧性转变,却一直在变化。我相信SARS危机可能对此有所促进,因为SARS可能不是一次性的,它促使我们的体制与观念必须进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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