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水灾决口现场调查 “绝对是地方政府丑闻”

　　长沙市开福区五合垸10年来出现第4次溃决。这里1998年即被列入国家搬迁移民计划，但至今没有人迁出来。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政府每户补偿5万元，但是到老百姓手里只有1万元，结果村民把钱都退回去了

　　本报特派记者 张立伟

　　5月21日10点40分，当记者走出黄花机场大厅时，已经在从上海到长沙的途中经过了三次体温检测。

　　蔓延全国20多省市的SARS疫情尚未解除，湘江流域又连降大到暴雨，自5月18日开始，湖南的汛期罕见地提前一个月到来。5月15日至19日，全省因水灾已经有436万人受灾，233万人成灾；11.6万人被洪水围困，17.7万人转移。

　　长沙的天空阴沉沉的，山雨欲来。记者立即乘坐出租车前往长沙市开福区五合垸。据报道，5月19日凌晨，湘江决口100多米，五合垸被淹没。

　　司机得知记者来意后说：“绝对是地方政府丑闻。”

　　五合垸垮堤

　　湘江自南向北流经长沙市东侧，而离长沙市区大约3～4公里的捞刀河从东往西流入湘江，五合垸就在两条河流交汇的外侧夹角地带。

　　记者首先跨过的是捞刀河，水势虽有回落，但依然凶猛。京广铁路线就在与这条公路线平行不到100米的地方越过捞刀河。

　　“捞刀河”据传与三国时关羽南下战长沙的典故有关。湖湘之水，大都历史久远。而所谓“垸子”，据当地人介绍，就是四周皆堤的老百姓居住的低洼之地。长沙有20多个万亩大垸。

　　记者在湘江决口处看到，100多米长的口子水势平缓，大坝周围空无一人，没有修复的痕迹。两位巡防的村民指着水中三三两两的树梢说，“水深平均有3米多”。

　　大堤戴家河村一侧有一辆工程车正在拉土石加固坝基，10多米远就是湖湘文化大市场。一间房子里是一些被安置的男性灾民，里面堆着矿泉水等物品。

　　两位五合垸灾民向记者讲述了大堤决口的经过。

　　“5月18日21时，湘江洪峰抵达湖南长沙，洪峰水位38.10米，高洪水位持续4个小时。19日凌晨3点左右，巡堤员发现离堤10米有一个约10公分的管涌处。“因为去年的洪水比这次要大，群众接到命令都提前把自己的财产搬出去了，但是最后没有决口。所以今年发现管涌后，当地负责人并没有通知有危险要撤离，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堵上了涌沙冒水点，不会垮堤。”

　　据长沙市政府提供的信息：5时左右，在压浸处理的堤北侧5米外发现七八个约10公分大的涌沙冒水点；5时15分左右，七八个管涌群连成一个直径约1米、高5米的水柱，突然溃决决口达100米左右。

　　“我们在睡梦中被喊醒，要求迅速撤离。”一位村民说，“几乎没有带出什么东西。”洪水迅速淹没这个有740亩面积的垸子，145户居民大约410人，并没有出现死伤情况。“是武警驾驶冲锋舟及时把我们救了出去”。

　　几个灾民一致认为，垮堤是必然的。“这是10多年来第四次垮堤，1992年、1994年、1998年三次溃堤都导致五合垸被淹没。”灾民告诉记者，“这一段大堤的基础是沙土，经年积累起来的。1965年在沙土的基础上开始加高，1970年，认为沙土做堤危险，就在这一段大堤周围建了目前这个半圆的新堤，形成了目前的五合垸。”

　　寻找“新闻发言人”

　　正是由于这段大堤的危险性，五合垸1998年已经被列入国家平垸行洪蓄洪区范围，要求垸内居民搬迁移民，但至今没有搬迁出来。

　　一位村民告诉记者：“1998年洪水过后，要求我们移民，政府每户补偿5万元，但是到老百姓手里只有1万元，结果所有村民把钱都退回去了。还有人要求政府给更多一些补偿，但没有答复。”

　　开福区新港镇五合垸勘灾救灾指挥部设在“湖湘文化大市场”对面的一座楼上。一位让记者称呼她为“小袁”的女士接待来访，但拒绝回答提问。记者被要求去开福区政府新闻处联系。

　　区政府办公楼离决口处大约1000米。当地人告诉记者，开福区政府是长沙市各区中最穷的，但办公大楼却是最气派的。记者没有联系上开福区“新闻发言人”。

　　记者又与长沙市防涝抗旱指挥部联系，他们要求去长沙市委宣传部；宣传部要求记者和政府新闻办公室联系，新闻办要求记者和外宣办联系——记者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相关人员接受采访。

　　一位当地媒体负责采访洪水灾害的记者透露：“19日，有关部门召集记者分发了一份通稿，要求记者在通稿之外不能再去报道决口的原因，并被要求强调报道‘溃垸是在抢险过程中发生的’。”他说：“长沙防涝抗旱指挥部早已经控制媒体采访，他们的‘会商会’只允许《湖南日报》、《湖南卫视》等少数几家媒体采访。”

　　他还告诉记者：“五合垸的村民因为嫌补偿钱少，把钱退回政府。在桔子洲上的4000多户人家几乎每年都会被淹，政府也要求他们搬迁，都准备好了房子，但是大部分居民因为补偿少而拒绝搬迁。长沙市从来没有公开过对他们的补偿数额，一些人怀疑被挪作他用，或者财政没钱拨款。”

　　书记“内疚”

　　因为毛泽东的著名词章《沁园春·长沙》中“湘江北去，橘子洲头”而闻名天下的橘子洲，位于长沙市湘江之中，南北约长5公里。这个最早在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湘水注》里就有描述的地方，现在仍住着4000多户人家。2003年5月18日左右，橘子洲上的居民陆续开始转移，记者此刻看到的橘子洲大部分已经被淹没。据说，橘子洲居民也是在1998年被要求搬迁的，但居民因补偿太少而大部分拒绝。

　　3月20日，长沙市召开全市防汛工作紧急会议。据当地媒体报道，长沙市委书记梅克保对当前防汛过程中一些领导干部存在的侥幸心理和麻痹思想提出了严肃批评。认为五合垸的溃决暴露出长沙市防汛工作还存在很多问题。会上，开福区区委书记赵文彬说：“五合垸溃决给全市的防汛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们深感内疚。在此事件上，我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般每年的6月下旬才是汛期，现在汛期高峰还没有来就垮了一个垸子，确实是一个丑闻。”一位湖南省机关报的记者说。

　　据统计，截至到5月20日10时，长沙出现险情28处，有14处穿堤建筑物度汛存在安全隐患，有6座以上的水库没有安装电话，18座水库道理不畅，27座水库在度汛方面都不同程度存在问题。

　　湖南水利厅一位不愿具名的部门副主任接受《财经时报》专访时说：“政府观念现在发生很大变化，过去主要口号是保住城市和交通枢纽的安全，现在发生洪水灾害，第一要保的是人的生命，以人为本。”

　　“五合垸垮堤这样的小水患在过去几乎可能忽略，就是死了人，外面也不知道，习以为常的水患。现在信息透明了，尤其是SARS事件的发生，让各级官员感觉到人的生命的重要性，这也是一种进步。”这位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官员说。

　　22日上午10时，记者在湖南省水利厅参加了湖南省防涝抗旱指挥部会商会。省卫生厅厅长王孝忠主持了简短的会议，会上听取了水文检测、天气预报、湖泊蓄水等情况，

　　此时，湘江长沙段水位已经降到警戒水位以下，从21日晚至22日，水位每小时下降6～7厘米，湘江长沙段终于退到警戒水位35米以下。

　　但是，这次会议的主题最后是关于新闻采访的最新规定。湖南省政府新闻办公室一位副主任在会上表示，防汛报道要内外有别，内部决策和情况是不能报道的，对此，已经向湖南省各媒体负责人打了招呼，从23日起，严格新闻报道。除了他当场分发给湖南省一部分媒体采访证的记者可以参加会商会，其他媒体以及外省和中央的媒体只可到值班室领取相关资料。

　　记者会后当面向王孝忠厅长以及一位副厅长要求采访，被婉言拒绝。

　　未来的担忧

　　与市内的气氛相比，湖南省气象台好像更加紧张一些，最近几天对天气形势反复分析预测，中央气象台也不断发布预报。专家介绍，就湖南省而言，某一个局部、某一个点，完全可能出现200毫米以上的大暴雨。

　　省卫生厅厅长王孝忠做报告时透露，这次降雨自北向南推进，这就意味着降雨将从澧水开始，再向沅、资、湘水推进，四水将全部面临高洪水位的威胁。特别是前几年澧水相对平静，今年极有可能发生大的洪灾。目前，湖南省江河湖库底水普遍抬高。5月中旬这次降雨使洞庭湖水位抬高3米，蓄水增加64亿立方米，城陵矶23日水位已经突破30米，如再发生大的洪水，产生外洪内涝的可能性很大。

　　湖南的危险之处还在于今年主汛期提早一个月，一些地方防汛物资器材并未完全到位，有的险工险段的处理还未完全扫尾。

　　据当地媒体报道，5月21日中午，长沙市芙蓉区长善垸和东岸垸两个万亩大垸发现大面积涌沙冒水，被及时发现并处理，但能否抵挡住下一次洪峰，人们仍然普遍担心。

　　离长沙市几十公里的望城县有长达200多公里的湘江大堤，19日洪峰经过望城的时候，水位达36.21米，超过危险水位1.21米，大众垸、石诸垸、洋湖垸、联合垸等万亩大院险情不断。据当地人介绍，这些地方都不同程度出现涌沙冒水。

　　记者22日中午来到望城防涝抗旱指挥部值班室。一位中年妇女在床上睡觉，一位在编织东西。她告诉记者：“领导都在堤上，你可以自己去看。”

　　在去湘江大堤的路上，正看到防涝抗旱的指挥车向县城驶回。在大众垸大堤上，村民告诉记者，原来这里每50米有一个观察点，现在撤了。一位电工正在整理刚刚拆除的临时照明线路。“危险结束了。”他说。

　　大众垸离湘江大堤不到200米。“过去我们这里也被淹过，政府给按照每斤五角钱的价格补贴给灾民水稻，按照每亩400斤计算，但是到我们灾民手里只剩下几十斤。”一位村民说。这个有2000多户人家的万亩大垸，大部分农民靠外出打工和种菜为生。

　　当记者刚刚离开大众垸的时候，天又下起大雨。气象部门说，21日8时到22日8时，湖南全省普降小到中雨，部分地区降大雨，平均降雨19毫米。

　　5月23日傍晚，新华社播发了这样一条电讯：从湖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获悉，长沙市开福区五合垸溃决的9名有关责任人分别受到记过、撤职处分，其中开福区委书记、区长分别受到党内记过处分，开福区新港镇一副镇长被撤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