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捷：被指定的命运

　　中年人吴捷身穿一套浅白色格子的西服，侧身坐进他的Volvo轿车里，离开浙江省新昌县前往省城杭州。最近，他把头发剪短了，所以看起来比身份证上的年龄要年轻一些。这是2003年春天的一个普通的星期一上午，他要去浙江大学谈一个软件合作项目。汽车驶入高速公路，透过车窗，吴捷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那些路边高耸的巨幅广告牌上，“日发控股”四个巨大的黑体字。10年前，他的父亲吴良定从自己创办的中宝集团里派生出日发系企业，不过，现在整个日发集团已经属于他了。

　　吴捷蓦然想起1973年的自己。当时他只有6岁，因为爷爷被误认为在解放前曾是国民党党员，所以吴家的孩子在镇上总是好像低人一头，每次开批斗大会，爷爷在台上被千夫所指的情景，在吴捷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很深的烙印。在这个绍兴地方小镇上，只有6岁的吴捷，因为是家里的长子，不得不很早就开始学会吃苦和干活，种地、养猪、赶鸭子……一个农村小孩可以做的事，他都干过。小小的吴捷，已经显得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和内向多了。

　　那时的父亲吴良定，在吴捷眼中是一个很文雅的人，吴家上一代出过举人，也算是书香门第了，父亲上小学四五年级时就读完了四大名著。有一天吴捷偷偷翻开父亲厚厚的笔记本，上面都是各种文学作品的摘抄，其中还有当时的禁书《红楼梦》里的那些诗词曲赋。但是，父亲的这种爱好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吴捷，他听到母亲的呼唤声，知道又该出门干活了。

　　文化大革命很快过去了，吴捷上了小学，中学。虽然父亲当时还是一个只能抽几分钱一包的劣质香烟的穷光蛋，但已经开始用“经济手段”管理他和弟弟。每次大考前，父亲就会在饭桌上对两兄弟说：“谁拿了三好学生，我就奖励他一副乒乓板。”

　　奖品有时候是乒乓板，有时候是学习用品，或者直接给几块钱。父亲似乎并不在意吴捷的学习成绩如何，只提了两条要求：做人要做正直善良的人，如果品质上犯错误，往死里打；念书尽到心就可以。父亲那种有错必纠有反必肃的家长风格，让年幼的吴捷不敢淘气。在这个家庭里，父亲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儒家思想中的仁义忠孝悌是必须要遵守的。这使得多年后，当吴捷无意中看到在中国内地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大宅门》时，自然有些心有戚戚焉。

　　1982年，吴良定到浙江新昌县纺织器械总厂当厂长，每月工资也只有42块钱。直到1993年，吴良定的月薪也才是400元，还背着7万元的债。父亲起早贪黑做企业的辛苦，和贫困的少年经历，让吴捷知道金钱的来之不易。父亲很少过问吴捷的学习和生活，甚至见面的时候都很少，每天晚上12点以后，父亲才回家，早上5点多就去工厂上班了。虽然如此，在写作文时，吴捷还是把父亲描述成自己最敬佩的人。

　　吴捷考上了大学，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法律专业。并在毕业后到南方去做律师。但是父亲多次希望他能回来继承家族的产业。1990年的一天，父亲突然打电话给他，让他准备回来接班。从小习惯于服从的吴捷，这时有些不情愿。父亲在电话那头严厉地说：“有什么好讲的？让你回来就回来！”

　　这就是作为家里长子的命运吧，吴捷在心里想。当吴捷踏上北去的列车时，中国大地上，却有更多像他一样怀着对新生活向往的生猛年轻人，离开家乡，到这个充满挑战和活力的南方沿海聚集。在疾驰的火车上，吴捷不得不向自己所选择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告别。

　　回到这个江南小城里，一切已和过去不太一样，人们正空前热情地谈论着财富和享受。吴捷在父亲的中宝集团里做了一名搬运工，人人都知道他是董事长的儿子，也知道他将是未来的接班人。但吴捷并没有感到自己受到了某种特殊照顾，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踩着三轮车去送货。大半年后，他被提升为车间主任。正式的考验开始了。

　　吴捷碰到管理上的困难很少去问父亲，“受过高等教育的好处就是让我知道了到哪里可以找到相应的知识。”倒是父亲时常在饭桌上或者办公室里告诉他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我必须比别人更勤奋。”吴捷心想。他管理的车间慢慢成为公司里最好的车间之一。

　　两年后，他再次被父亲提拔为主管生产的副总，1993年，父亲正式把日发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传给了他。他的才华和威信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大家的尊敬。吴捷读了大量企业管理类的书籍，著名营销大师菲利浦·科特勒的一本《营销管理》他精读了不下15次，很多段落都能够脱口成诵。

　　吴捷觉得自己的胆子比父亲小多了，也因此常常后悔错失了一些良好的投资机会。“父亲已经打下的江山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压力，我必须先能够守住，才可以考虑发展。”吴捷不自觉地拿自己和父亲相比，觉得自己的勇气和冒险精神差了一点。但是，在对高科技的投资兴趣和对新型管理方法的向往方面，他觉得自己比父亲强。

　　2000年，已经做了7年总经理的吴捷自作主张请了安达信来给日发集团做管理变革，花了不少钱。父亲是在整个项目做成后才知道的，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但并不太热心。在投资IT产业和上市方面，父亲也不是很赞成。尽管儿子的一些做法吴良定觉得无法完全认同，但是，日发公司交由儿子打理后，资本迅速扩张，如今已成为拥有多家子公司的集团，让他觉得这步交班的棋还是走对了。

　　吴捷结婚了，现在已有一个10岁的女儿。在此之前，吴捷谈了几个对象，因为父亲反对而分手的也有几个。吴捷每月都会给父亲买5条中华烟，去年父亲生日时，吴捷专门从美国福特汽车公司定制了一辆商务车送给他。吴捷似乎对父亲的严厉和大家长的作风没有什么怨言，曾经有一次，已是30多岁的做了总经理后的吴捷，因为一次工作上的事还挨了父亲的耳光：“我和他争半天，他觉得你不可理喻，就打了呗。”吴捷笑着回忆说。

　　尽管如此，2003年的吴捷仍然毫不掩饰自己对律师这个职业的向往。他希望5年之后，自己可以将集团的总经理交由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只做董事长，“我害怕辛苦，希望能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过一种更加自由自在的生活。”吴捷喜欢下围棋，喜欢上网看新闻、下载音乐和网上购物，他的生活方式已经完全和父亲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