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词笔记：还没呢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在电视画面清晰的图像中，可以看清那辆土黄色的美国坦克轻而易举把萨达姆全铜雕像扳倒。断裂是从萨达姆的头部开始的。断裂的部位很整齐，不细看，宛如萨达姆果真被“斩首”……美国人说话算话。说是“斩首行动”，就真斩首……不过，萨达姆本人及其领导核心们确实已被一网打尽？——还没呢。

　　那天的情绪确实有点异常——不仅所有出席颁奖典礼的嘉宾一个个素装出席，而且， 原本与世界接轨的“星光大道”也顺应时变改名为“爱心大道”。道路本身没做任何修饰，路边的栏杆上挂满黄丝带——一个娱乐界的例行年奖，主题却在向医务人员致敬。现场的一幅对联将这样的“强忍”提示得尤为清晰：“以电影为荣，以香港为家”……不过，“非典型”与“荣少自绝”的阴影会因此迅速烟消云散？——还没呢。

　　那天“半岛”电视台女播音员利马的情绪是有点激动。她没化妆便出镜、眼睛上红肿异常不说，新闻播报时的哭腔也有耳皆闻、有目共睹：“本台记者塔里克·阿尤布在轰炸中不幸遇难……”利马发布的消息所指是四月八日美军在伊拉克境内对一个记者密集地所做的“精确的误炸”。“精确的误炸”是为了消灭真相，可“真相”会因为炸弹而果真石沉大海？——还没呢。

　　那天《巴黎竞赛画报》的记者脑子可能进水了，一口气接连采访三位国际巨星：斯皮尔伯格、迪卡普里奥和汉克斯。不过，有趣的是，三位巨星仿佛商量好了一样，都谈及自己的恐惧。斯皮尔伯格说：“我小的时候什么都害怕：黑暗、雷声、闪电……我喜欢几个小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直到不知道自己是谁”；迪卡普里奥说：“我最害怕浴缸的腿”；汉克斯说：“我最害怕自己的脸、自己的声音，我奇怪其他美国人为什么看到我还不感到厌倦”……看这样的采访我忽然发现，巨星之名可以掩盖一切，但恐惧其实一直潜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战胜恐惧？——还没呢。

　　最后我坦白，本文的构思与联想来自大师黑泽明一九九三年拍摄的一部电影，那部电影也是黑大师一生最后一部电影。关于那部电影的片名，我见过四种译法，有译为“一代鲜师”，有译“不，还不行”，有译“还没有呢”，有译“还没呢”……在这四种译名中，我所喜欢的，无疑是最后一种——因为该片中有个细节反复出现：小姑娘藏进了稻草垛，另一个小男孩问：藏好了吗？小姑娘说：还没呢？

　　还没呢——和平还没呢，恐惧还没呢，非典还没呢，喜剧还没呢，悲剧还没呢，战争还没呢，残杀还没呢，生命还没呢，死亡还没呢……黑泽明用三个汉字说出了人生里常常被我们忽略的普遍的悲剧、普遍的无奈以及永恒不灭的希冀。（黄集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