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搞垮了玉溪药业 一级政府可以通过行政手段接管一家民营企业的资产吗？答案当然应该是否定的。然而不久之前，这样的咄咄怪事却在云南省玉溪市红塔区真实地发生了

　　2003-3-33:27:14□本报记者朱艳燕

　　 2002年9月28日，云南省玉溪市红塔区政府突然向区内一家民营企业———玉溪药业有限公司下发 了一份《关于对玉溪药业有限公司实施接管的决定》。这份盖着红塔区政府大印的红头文件称：“由于国家生化工程研究中心 未能按兼并协议履行其义务，经区委、区政府研究决定，从2002年9月29日起，区人民政府正式接管玉溪药业有限公司 ……”作 为国家的一级政府部门居然直接去接管了一家民营企业的资产，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呢？成功兼并玉溪药业有 限公司的前身是云南省玉溪制药厂，是隶属于云南省玉溪市红塔区政府的一家老国有企业。由于体制僵化和缺乏现代管理人才 ，企业前期出现了一些较为重大的投资失误，造成企业现金流紧张，生产陷入瘫痪。当时红塔区审计机构进行的资产评估报告 称：截至1997年7月31日，企业总资产约2400多万元，净资产为-457万元，资产负债率达到120％。199 9年以前的年销售收入280-380万元之间，每年亏损80万元，已经达到资不抵债的地步。由于销售收入连年萎缩，现 金已近枯竭，工人基本处于待岗状态。针对企业当时的状况，红塔区委、区政府领导曾分别与国内多家企业与单位洽谈合作， 终因人员负担沉重、企业无效资产量过大等因素没有达成最终协议。在这种情况下，云南通和投资服务有限公司和国家生化工 程技术研究中心合作兼并了云南玉溪制药厂并改制成立了玉溪药业有限公司。1999年6月，国家生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与 红塔区政府签订了《合作意向书》，经过一系列的考察、资产评估和谈判，最终于1999年10月份签定了《兼并协议书》 。兼并协议称，兼并范围包括玉溪制药厂的全部资产和负债，接受全部在职职工和在册退休职工，兼并的目的是通过乙方的人 才优势、科技和经济实力兼并国有劣势企业，盘活国有资产存量，促进省院合作和玉溪地区的生物医药技术和产业的发展……

　　2000年3月，玉溪药业有限公司的改制工作顺利完成。此后的两年时间，在政府各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公司 的生产经营、技术开发和企业管理等各个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2000年度实现了一年扭亏，2001年底总计发货量 为963万元，比上年增长72％；实现回款772万元，比上年增长了52％。在进行艰苦二次创业的同时，公司还投入了 大量的人、财、物进行科研开发，通过引进、合作，确立了市场前景良好的主导产品，并且与华中科技大学的合作科技项目已 经列入了国家“十五”科技攻关项目……与此同时，原玉溪制药厂的103名职工除去退休退职的15人，其他88人全部在 岗，并且一直按月发放正常工资，收入水平不断增加。祸起萧墙正当玉溪药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前文所描述的企 业被接管事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玉溪制药厂当初是被国家生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出面兼并的。兼并协议也是该中 心与红塔区政府共同签定的。但是，此兼并的实际操作者却是云南通和投资服务有限公司的两位股东———顾燕华和胡志宏。 他们同时也是国家生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的主任助理。兼并实现之后，这两位助理一个是玉溪药业的法人代表兼总经理，另一 个是公司的总经济师，公司两年来的所有经营活动都是在他们的领导下完成的。在这期间，国家生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与云南 通和投资服务有限公司之间发生了股权的转让，该中心当时在兼并协议中所占有的70％的玉溪药业股份被转让到了云南通和 公司的名下。这样一来，玉溪药业的企业性质发生了改变，从一家国家事业单位控股的企业变成了一家民营资本的控股企业。 在这种变革过程中，出现了职工身份的转换问题，特别是原玉溪制药厂的老职工以后就没有国企职工的身份了。自2002年 下半年开始，部分玉溪药业的职工开始就自己的国营企业职工身份丧失问题向企业提出疑问，并且到政府部门咨询，希望能够 得到经济上的补偿。但由于当初的兼并协议对此没有做出明确的规定，因而无论企业还是政府部门都未对此做出明确的答复。 玉溪药业在2002年9月曾就此起草紧急报告报区政府，但区政府有关部门解释说区内的类似情况企业共有四家，区政府已 经向市政府提交了请示报告，要等市政府拿出统一的政策意见才能解决。而玉溪药业公司认为关于兼并后企业的国企职工身份 补偿问题本来就是政府应该解决的问题，政府不管，企业更没有这个责任。这样一来，激化了企业与职工之间的矛盾。200 2年9月9日，玉溪药业召开职工大会希望平息矛盾，但最后由于个别职工的闹事而未取得任何结果。事后，当公司领导到政 府有关部门汇报的时候，发现政府部门态度非常蛮横，特别是区经贸局的肖局长，居然质问企业负责人准备怎么收拾这些职工 ，并表示早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接下来，红塔区政府以解决上述矛盾为名向企业派出了工作组。工作组到企业以后，主管政 法的段副区长在未与公司领导人事先沟通的情况下，召开职工会议表态说：工作组要为工人做主，今后公司一万元以上支出由 工作组签字后生效，企业领导用车的车钥匙收回。后来又把公司领导的个人信用卡给封掉了。2002年9月29日，红塔区 政府通知顾燕华总经理到区里开会，告知接管通知，同时要求他签一份法人委托书。顾燕华拒绝签字。30日区政府再次打电 话给顾燕华，要求他到区里谈话，这一天，顾燕华就失去了自由。红塔区政府以合同欺诈和虚假注册罪名要求公安部门对顾燕 华进行侦查。以后，起诉意见书到了检察院。不久前，检察院因证据不足做出了退侦的决定。但直到今天顾燕华仍然在押。企 业瘫痪据玉溪药业总经济师胡志宏介绍，这件事情给企业带来了严重的后果。首先，由于法人被拘留，公司的许多正常经营无 法进行，现在市场萎缩，财务危机，人心不稳，人才流失，后来招聘的人都纷纷离去；第二，原来的技术开发项目没办法进行 下去，因为公司后续资金没有提供给科研机构，而且人家也不知道这个项目将来会怎么样，所以也不敢下大力气再去进一步研 究。按原来计划，在2002年12月份，玉溪药业就应该把那个已经列入国家“十五”计划项目的整套的药品审批材料报送 到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但是出事以后，项目就被无限期拖延。公司本来想让这个项目尽快进行新药审批，获得专利和新药行 政保护。从目前情况看，玉溪药业将很难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第三，玉溪药业的领导层个人受到了不公正的法律待遇。除顾 燕华被公安拘捕外，总经济师胡志宏从2002年10月初开始也一直在外流浪，家庭生活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其名誉和个人 财产都受到了严重侵害。目前，位于玉溪市玉兴路27号的玉溪药业公司的销售部非常冷清。上班时间，有人在织毛衣，也有 孩子在乱跑。从旁边的大门进去，就是厂区，但车间也很安静，几乎见不到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些职工忧心忡忡：“我 们只希望有活儿干，有工资发。可现在生产经营无法正常，市场萎缩，人才流失得也很厉害……”企业的管理者更是大惑不解 。副总经理顾林基对记者说：“我们正常经营的时候，工资照发，税收照交，过去他们所欠下来的贷款利息我们照交……但现 在一个好端端的企业垮掉了，税收交不了，职工养老保险金也没有交。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实在不能理解。”记者多次与工作 组联系，都被以“不方便”、“不能说”为由婉拒了。国家生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欧阳藩谈起这件事，表示“很伤感”： “当初他们区里来找我谈合作的时候，态度跟今天可真不一样。我也真心想帮他们地方发展，去了两次，机票都是我自己出钱 。第一次去，又脏又乱，哪里像个药厂呀。我让顾燕华他们，既要扭亏，也要改变厂容。第二次去，就不一样了，他们干得很 不错，我也帮他们搞一些项目，很有前景。可谁会想到发生‘接管’这样的事？简直是天方夜谭！……”专家说法就企业兼并 中的热点问题，记者采访了北京经济学界和法学界的一些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晓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在企业兼并 时，职工的身份问题如果该有什么补偿，那应该由政府作为国有企业的所有者，给予必要的补偿；如果要兼并者负责，那也要 在兼并时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当时的兼并协议比较含糊，这是一个教训。现在的问题是政府既想当裁判员，又想当球员， 企业的权益往往受到侵害。其实政府的责任是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条件，让投资者创业，让企业发展。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杜钢 建认为，一些地方政府积极推进国企改革，主动招商引资。企业改制后企业性质发生了变化，但政府直接干预企业的不合时宜 的陈旧观念和管理方式没有变化。一旦改制后企业内部出现纠纷或企业效益看好有人眼红时，政府便动用行政手段，随意干预 企业管理。国家生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与红塔区政府签订的《兼并协议书》具有法律效率，兼并过程符合法律要求和国企改制 政策，应当得到法律保护和政府的遵守。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唐宗琨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说，如何保障国企职工在企业改制后 的利益问题，政府应当制定统一政策予以解决。但用接管的办法来处理这个事情，很不妥当。第一，兼并收购是一种产权交易 的行为，而市场经济的核心就是交易，交易就是通过一系列的协约，因此市场经济就是协约的经济，交易一旦成立，各方都有 履行这个协议的义务，而没有单方面撕毁这个协议的权利。我们可以看一下兼并协议书，甲方是云南省玉溪市红塔区人民政府 ，就是说签定协议的一方，而现在同一个区政府又发了这么一个对玉溪药业有限公司实施接管的决定。这两个文件放在一起大 家看一下，就是说它作为交易的一方来单方面撕毁、破坏这么一个协约，这就是一个非常严重的违法行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何伟认为，有关部门的行为是自毁合同、自我拆台。把一个好好的企业搞成现在这样，后果很严重。职工怎么办？工人工资发 不出去，经济收入减少，以后又待业了。对红塔区来说这也是自我拆台，以后谁还敢来投资，谁还敢来发展企业？李义平教授 则由此引申到西部的企业生长环境：“干什么事需要什么样的人，搞市场经济就需要搞市场经济的人。西部外来企业生长环境 远不如东部，通常叫做‘关起门来打狗’，进来时说的很好，进来以后就发生了变化。所以西部真正要发展，一个是政府要改 变它的思维方式，另外要改变政府人员的素质，改变政府干部的结构，要提供一个比较好的外来企业能生存、发展的环境。外 来企业生存和发展的环境就是首先保护这些企业的产权、利益，有一个保护企业发展的环境。清华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程洁分析 说，制药是高额利润的行业，但在作为国有企业的时候经营得不好。在中国注册一个医药公司花的时间很长，而兼并时间可以 很短。不管是生化公司还是云南通和公司，通过兼并这个公司获得发展，这是对各方都有利的事情。有关部门在发现医药也可 以成为高利润企业的时候介入，是非常不恰当的，这也难免是出于经济考虑来接管这个公司的嫌疑。北京市晟智律师事务所律 师高智晟认为，从协议角度看，双方建立的是一种民事意义上的财产买卖合同关系，政府是出卖方，生化中心是买受方。买卖 关系建立后即受法律保护，任何单方解除这种关系的行为都是违法的；从政府的行政角色角度看，政府行为的依据是宪法及基 本法律，任何能给相对人带来义务而未经宪法及法律授权的行为，其不仅仅是违法行为，且为对宪法及法律的破坏行为。对于 一个非国有企业，一级政府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权予以接管，即使企业涉罪应当没收财产也该通过法律程序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