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市新赌局

　　本报记者张静山东、北京报道

　　私商当道

　　2002年的中国棉市，是个难得的大牛市。9月10～15日，新棉328标准级以籽棉价1.7～1.9元／斤高位开秤(上年同期1.4～1.6元／斤)；9月15～25日，迅速窜升至2.2元／斤；10 月1日后，直破2.5元大关；11月中旬，回落至2.3元／斤；12月，又猛涨至2.65元／斤。

　　老姜头就是在9月15日～1.9元／斤这个点上受同村人怂恿进入棉市的。“他们跟我讲，今年(2002年)全国的棉花都减产，涨到3块都不稀奇。”于是，老姜头投资本金10000元，外加一辆农用小三轮。4个月下来，他净挣了5000元。

　　老姜头所在山东夏津县宋楼乡时庄村，是当地出了名的“倒棉花的爷爷的窝子”，村民经营棉花的历史最早可以回溯至1985年中国第一次棉花改革之前。村中600户人家，约有80多户常年贩棉。

　　山东夏津，为全国著名的产棉大县，素有“银夏津”美誉。农民超过1／3的收入来自种棉，县里超过1／2的税收来自棉花纺织和加工厂。在国家彻底放开棉花经营之前，其亦以屡禁不止的“私商棉贩”和“棉花黑市”而扬名。

　　被称为“中国第一个棉花交易市场”的夏津棉花交易中心，原本是棉贩聚集的“地下市场”，1999年县政府筹建正式交易厅将其合法化。

　　而私商棉贩在中国获得“合法正身”，仅是2001年才有的事。2001年7月，以国务院发布的《关于进一步深化棉花流通体制改革的意见》为标志，中国启动第三次棉花改革。温家宝副总理明确了“一放、二分、三加强”的原则，其中“一放”即为“彻底放开棉花收购”。

　　据当地部门统计，夏津本县年产棉约80万担，但在其市场上吸聚、流通的棉花数量却高达200多万吨。产量之外的部分，多由棉贩从周边省市收购而来。

　　每隔一两天，老姜头都要跑上一个来回，把从运河西的河北枣强县收来的棉花拉到运河东的山东夏津县，兜售给江苏、湖北等地棉纺厂的采购员，或是本地的轧花厂老板。

　　“往年贩棉花每斤能挣2毛钱，但今年做的多了，利润只有1毛了。”老姜头说。

　　蝗虫般的山东棉贩，让河北等周边省的政府部门大感头痛。在老姜头常常光顾的河北枣强县，当地的国有主渠道(供销系统及其下属棉麻企业)今年收棉还不到当地总产量的10%。为防止资源流失，河北某些县市特遣工商部门在通往山东的主要路口设置关卡。“逮到一辆，罚款500元”。2002年老姜头说。为防被捉，老姜头们经常要等天黑后才敢回夏津。

　　夏津县自身的主渠道亦颇受打击。来自供销总社收购处的信息称，夏津主渠道棉花收购量占总量的比例仅有20%～30%，为全国最低——全国其他棉花主产区，主渠道的地位一般尚能保持在50%上下。但夏津当地人称此比例偏高，实际应为不到10%。

　　夏津的棉贩们还创造了另一个令县政府震惊的数字：210家轧花厂(棉花加工厂)———供销总社称，这个数字所代表的加工能力能满足山东全省。210家中拥有省里颁发的经营资格的，仅有70多家。夏津县一家私营轧花厂主宋洪友称，这些轧花厂中许多是2002年新开办的，而其中不少老板的原始积累源自多年的棉花黑市。

　　如老姜头之辈，在新疆被称为“大户”。新疆喀什地区棉麻公司的王建民说，为等农业发展银行的贷款，他们将新棉收购的开始日期推迟了10天，开秤时360元／担的价格即被大户们哄抬至390元／担。

　　“一个大户下辖几十家棉农，直接到农民家里去收购棉花，开价比我们还高”。因为喀什94%以上为维族居民，语言不通，国营主渠道只能坐店收购，干着急。喀什地区棉麻公司原计划2002年收购新棉450万担，但实际仅收273万担。

　　王建民称，2002年新疆棉区的新情况是出现了大量贩棉的浙江商人，预计仅喀什就能达200人之众。他们通过大户控制棉花资源，在新疆当地租用轧花厂加工，然后售卖给江浙等地的棉纺厂。受其影响，全疆的“主渠道”收购比例从2001年的80%锐减至60%。

　　主渠道的反攻

　　2003年1月20日，已近年关。新疆地区的棉价上涨到450元／担。但当地国有主渠道手中基本已无存货，而有实力的大户家中尚囤有籽棉400～500吨，有的甚至高达6000吨～7000吨。

　　新疆自治区棉麻公司的总经理徐延毅带人到了喀什，他要干一件“做成后这些人(大户和浙江棉贩)就不再有空间”的事。

　　收购喀什地区的棉麻系统，是徐计划的第一步。喀什是新疆最大的产棉地区，辖属12个县市，年产棉花400万担～450万担，约占新疆棉花总产量的1／4。

　　下一步，就是成为一个大的棉花产业集团。“新疆棉业将来一定会出现一个大的龙头企业，这一企业将对新疆棉花资源进行整合，最终囊括从棉种、播种、生产、加工、销售到技术支持的所有环节；将与农户直接挂钩甚至让大户入股，实行订单农业”。徐延毅勾画说。

　　徐称此构想自治区棉麻公司早几年就已成形，但其坦承单靠自己一家难以运作。他透露，自治区棉麻公司的收购行动将会与德隆“合作”进行。

　　而早在2002年9月4日，德隆即已与喀什地区供销社签订了协议，称以10亿元人民币整体收购整合喀什地区10个县棉麻和棉纺织业及新兴纺织有限公司。德隆在喀什的行动从2002年7月即已开始。

　　喀什地区棉麻公司的王建民证实，德隆“确实谈过(收购)”，但是“没有谈成”。王坦言，德隆无法以10亿之数进行上述收购。他说：“2002年一年全喀什的棉麻系统纯利就为1亿5000万”。而一位新疆私人棉花企业宋老板说，喀什地区所有县的国有棉麻公司2002年以前“全部是亏损的”。王建民透露，1998年喀什地区棉麻系统亏损挂帐就达10个亿，目前历年累积约计19个亿。故宋老板估计，“要整体收购，需要100个亿”。

　　与德隆签订收购意向的是喀什地区供销社，但喀什地区棉麻系统的归口管理“并没有完全统一到供销社”。另外，喀什地区维族居民比例高达94%，民族问题成了地区政府考察收购可行性的一个顾虑。

　　“但如果自治区棉麻公司要来收购地区的棉麻公司，可谓顺理成章。”宋老板说。但徐延毅强调即使是区棉参与收购，亦为“市场行为”，并没有向区政府寻求任何支持。而对于到底是德隆找了区棉，还是区棉找了德隆，徐用“一拍即合”四字作答。

　　而几乎同时，山东夏津，也在进行着一场与新疆模式不同的“整合游戏”。

　　2002年12月20日上午，夏津县棉麻公司正在召开业务会议，但其总经理艾智全却在自己办公室中闲坐。近几年艾作为棉麻系统的改革标兵，曾屡受嘉奖。艾说，“县里派了专人来，我现在不管业务了”。2002年4月，夏津县委将棉麻公司改为银夏棉麻集团，并直接调派副县长木恒斌出任集团董事长。

　　木恒斌介绍说，成立集团的目的，就是希望“将夏津国营的、集体的和私营的棉花企业全部整合进来”。，夏津棉麻公司原下辖10个轧花厂，近两年改制，6个轧花厂转售给了职工，3个申请了破产，属于棉麻公司的仅剩下一个。而夏津县光轧花厂就有200多个。

　　木恒斌称，目前集团已通过“整体收购、授权经营”的形式吸收了30多家加工厂。夏津县一家私营轧花厂的老板宋洪友告诉记者，因为被吸收的多为私营加工厂，集团“实际上是个空壳”，其与下属企业的联系只是收取一部分的管理费用。

　　夏津县棉麻公司在1984年就实现了与供销社分家，但直到1995年每年尚须向后者缴纳几十万的管理费。故有当地人笑称，棉麻公司是“甩掉了婆婆的媳妇，急不可耐地也要变成婆婆”。一直处于全国棉业市场化浪尖的夏津，在市场化大潮真正来临时，行政力量却回潮了。

　　棉市乱局

　　“国家调控乏力，今年中国的棉花市场失控了！”夏津棉麻公司的总经理艾智全说。

　　据国家相关部门预计，2002年中国棉花产量约为480万吨，需求缺口超过80万吨。资源紧缺的先兆最初在7月显现，每吨229标准皮棉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价格狂涨了1600元，涨幅接近20%。

　　为缓解矛盾，并将“不合理”的价格引导到正常水平，国家有关部门决定从9月开始加大库存老商品棉(历年供销系统执行国家统购统销任务收购后而未能售出的棉花)投放量，力争每日通过全国棉花交易市场的上市量达到1万吨。老商品棉出库，是2002年国家对棉花市场进行宏观调控的主要手段。据悉，从2002年5月28日到年底，共投放老商品棉和储备棉约60万吨。

　　但老商品棉出库，并未达到预期的平抑效果。

　　“国家对老商品棉的品质估计过高，”山东德棉集团恒华纺织公司负责采购的温广东经理说。其称恒华曾购买过一批品级定为五级的老商品棉，但到货后发现这些1998年前入库的棉花，实际上连七级都不够，“根本没法用”。鉴于大量购买老商品棉的用户对其品质进行投诉，国家相关部门在2003年1月中旬召开专门会议讨论解决方案。

　　另外，对于老商品棉的库存总量，“国家根本没有实底。”艾智全说。据统计，全国尚存老商品棉约计83万吨，但是因为其并不储存在国家的专有仓库，而是分散储存于于各省棉麻企业自己的仓库中。所以不乏“有些企业因为缺钱或其他原因，偷偷给卖了，”但国家仍然统计在册的情况。

　　9月初，即便同时伴有新棉上市的冲击，棉价仍一路狂飙。到10月，资源紧缺的前景明确化了，而一场棉花资源争夺战随即开打。在湖北仙桃、天门等地，私人棉贩甚至直接到地里去抢购农民刚采摘下来的湿棉。

　　郑州商品交易所的研究员郭素华说，当时正是新棉收购旺季，其赴山东和江苏调研时发现两地主要纺织企业的采购员全都不在，一问才知原来都去新疆买棉花了。

　　另一方面，纺织成品的价格却并没有水涨船高。2002年8～11月间，受棉价所压，一些小纺织厂无奈只能停产，而因不能保证稳定的棉花供应源，像山东德棉这样的大中型纺织厂，宁愿以每吨高几百元从国外进口棉花。

　　对于价格前景，农民亦有自己的判断。据记者调查，夏津县有不少农户的棉花根本没有出售。恒华纺织的温广东经理预计，夏津至少还有30%左右的棉花尚在棉农手中。时庄村的老姜头也在家里囤了5000斤一级籽棉，因为他听棉纺厂的人说229级皮棉在春节后每吨至少还有1000块的上涨空间———“这个空间的前提是节后国家不进口棉花，”乌鲁木齐的私人棉商宋老板补充说。

　　2001年，全国棉花丰收，却遭遇了近几年来最大的淡市，籽棉价最低跌至0.5元／斤。虽然市场已经放开，国家为了救市，特批示供销系统“仍要积极承担起棉花收购任务”。致使2002年全国棉花面积锐减了17.3%，但却偏逢牛市。

　　近日，物价部门对全国30个省市820多个县15300多个农户进行了2003年度棉花种植面积的首次意向调查。调查结果预计：冀鲁豫三省种棉面积平均将增加31.9%；湘鄂赣三省平均将增加18.2%，江苏、安徽两省分别将增加22.2%和10%；新疆将增加13%。

　　新一轮棉市赌局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