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成人仪式：企业家责任与社会环境

　　在刚刚过去的2002年，华尔街大惊失色、在香港上市的民企尽失脸面，国内查税之风骤起，公众对企业诚信、企业家道德的质疑旋风劲刮全球。中国企业家阶层开始感受到寻求与社会其他生态共生之道的压力，它就像一个刚行过成人礼的年轻人，需要开始思考和解决一些在年少懵懂岁月里不曾遭遇过的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怎么让其他社会阶层真正尊敬自己——而不仅仅是因为财富。

　　“私营企业主这个阶层现在在政治上的要求主要还是保护，他们主要关心两件事，

　　一是还会不会搞阶级斗争，二是自己合法挣来的财产会不会哪天被人占有。”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张厚义

　　“企业的目标是否高远，决定企业家是否有素养、是否有诚信。”

　　——联想集团董事局主席柳传志

　　“如果这个社会不能提供使企业成长的良好环境，这个社会的企业家队伍也不可能是一支健康的企业家队伍。”

　　——北京大学教授张维迎

　　“慈善事业本身并不是企业和企业家最主要的社会责任。

　　企业的社会责任应当是立足于企业自身的条件和自身的发展。”

　　——证大集团董事长戴志康

　　86.1%的被访者认为企业履行社会责任与追求利润目标之间没有矛盾；

　　86.2%的被访企业把社会声誉作为选择合作伙伴和交易对象的考虑标准。

　　——本刊“中国企业社会责任状况”调查报道

　　论坛二

　　主题企业家责任与社会关系

　　论坛主持人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常务副院长张维迎

　　嘉宾

　　联想集团董事局主席柳传志

　　东软集团董事长刘积仁

　　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

　　惠普中国公司总裁孙振耀

　　万通集团董事局主席冯仑

　　搜狐网络公司首席执行官张朝阳

　　华平创业投资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孙强

　　一位知名经济学家，引领着数位知名中国企业家，怀里揣着并非标准的答案，进入企业家的社会责任话题，共同去“忏悔”、共同去许愿，这在十年前的中国企业界，是难以想像的。

　　当然，你知道，这一幕场景就发生在年会第二场论坛上。被视作中国企业家中最杰出代表的柳传志，为什么搁置了其他七个经营管理领域的重大话题，独独选择了“企业家责任与社会关系”这样一场论坛来发表自己的看法，其后的含义足够研究企业家阶层生存状态的人士回味。

　　主持人：我想企业家最重要的责任，是要为社会创造财富。今天我们讨论的社会责任，可能是一个狭义的社会责任，也就是说除了赚钱之外，还有更多社会的职能要发挥，特别是当你赚钱的目标和企业的利润发生冲突时，你如何来处理这些矛盾。社会上有很多企业可能赚钱不少，但是并不一定受到人们的尊重，因为他们的诚信受到了怀疑。我在上午也讲到，一个企业家队伍的出现，也依赖于这个社会的环境，如果这个社会不能提供使企业家能够创业、能够使企业成长的良好环境，这个社会的企业家队伍，也不可能是一支健康的企业家队伍。我们今天就听在台上的这些企业家，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主持人：我想问一下，在座的几位，会不会思考让你企业的管理体制达到以诚实、品牌、信誉为中心？

　　孙振耀：给销售人员只有一个指标，就是达到业绩，但如果对于他达到业绩的手段，没有有效的进行规范的话，我想他们会做出很多不止是伤害客户、也伤害公司的事情。所以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摸索找到一个好的方法，平衡这个事情。我们今年在国内尝试推动平衡计分卡的观念，对第一线的员工，除了业绩是考核指标之外，还包含我们评测他完成这个业绩的方法。而且我们让客户有申诉的渠道。

　　孙强：制度当然很重要，但是激励方面也是很重要的，因为有些员工的作为跟你激励的方法很有关系，比如说定一个销售指标，达到销售指标就给多少钱，员工就会拼命搞销售指标。最近美国股市的情况也是这样，用期权的方式激励员工，管理层所有的希望和注意力都放在股票上，而把根本的原则客户给丢掉了，所以说激励和管理方式，跟员工的行为有很密切的联系。

　　刘永好：我们在江西做饲料销售时，为了短期的目标，我们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们就反思定额目标要不要做，我们试过一次不要考核，但是发现下降很快。一定要考核。第二，一定要很多相关的指标来规范员工行为，这些指标要尽可能地量化。

　　柳传志：其实除了刚才永好说的规章制度之外，文化也是非常重要的。老总如果特别注意洁身自好、做模范的话，员工会学样子，如果制度定得很严，但是自己做的事情让员工看清楚了不是那回事之后，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

　　提问1：请问柳总如何看待企业家个人传统道德修养问题？

　　柳传志：中国传统文化、儒家文化的核心，就是大家主要关心的诚信问题。我自己认为，如果你立的目标高，想做一个有长远的公司，对自己有信心的话，就像刘永好一样，他不会在饲料里加水——人的目标是否高远，决定他是否有素养、是否有诚信。

　　主持人：如果一个人目标高远的话，就不会追求短期的行为。在经济界一个人讲不讲诚信和信誉，关键在于是否有耐心，如果有足够的耐心，为了追求长远的利益，他就会放弃很多短期的诱惑。当然这个问题也有很多宏观环境的影响，在我国，因为经济环境很不确定，你今天能干的事，明天不一定能干，很多企业家就采取了短期的行为。我相信随着经济政策越来越透明，市场经济越来越规范，我想更多的企业家会考虑长远的。

　　提问2：张教授，作为学者，当您个人面临道德规范和社会现状发生冲突时，您自己有什么现成的例子，给大家启发一下？我想请教冯仑，您走到现在，觉得自己变成了怎样一个人，同时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冯仑：我们说一下私下里我们怎样调侃自己的。在1997年之前，我们经常这样说自己，叫家破人未亡、妻离子不离、苦大没有仇。最近我又听到一个说法，是别人说我们这些天天做生意的人，叫做睡得比小姐晚、起得比鸡早、态度比孙子好、出的力比鸭子大。

　　我最想成为的人，在十五六到二十岁时就想好了，但由于我现在做的工作，与他有一定的差距——这就是李大钊的一句话，铁肩担道义、妙手写文章。现在我作为公司的董事长，每天要做的事是替股东把这点事看好。

　　主持人：作为一个学者，经济学家，最主要的社会责任是什么？是你要去发现一些别人没有发现的知识。在中国最难的一点就是说真话，大家应该都有这个体验。我有一篇小文章，叫“私下吐真言、公开说谎话”。其实我今天也是在履行我的责任，让台上的七位嘉宾都真正放开说真话，而不是说假话。所以如果问我自己的矛盾，可能就在这个方面。但是我始终觉得，作为一个学者的责任，就是告诉社会这个事情你是怎么认为的，你的心里话是怎样的，而不是为了迎合别人，来说一些违心的话。这就是我的答案。

　　提问3：马克思评述过，资本在它的原始积累时期是血腥的、是残忍的，我们同时也听说过很多已经功成名就的企业家最后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捐资教育等，这二者之间是必然还是偶然的？同时企业在发展时期、特别是在刚刚发展的时期，要讲究商业伦理、诚信、守法等等，恐怕要付出较大的成本，这里面有没有一个度？

　　冯仑：这应该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五岁的小孩不穿衣服满街走，大家说这是天真可爱，二十岁不穿衣服大家说是流氓，八十岁不穿衣服肯定是瘫痪在床上。

　　刘积仁：应该说每一个企业在不同的时刻，可能都有自己为了股东的利益，为了企业发展的利益，做了一些可能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不太相符的东西，但是与企业生存相一致的东西，我认为这些情况并不奇怪。在不同的阶段，对一个问题的判断标准是不一样的。当一个企业发展到很富有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个钱不应该赚了，但是如果从市场的规律来看，有人买我要卖，这是符合规律的，是应该的。

　　张朝阳：资本原始积累说都是血腥的，我觉得不见得，尤其当市场经济越来越发达，所有的企业都是平等的，靠正常的渠道，就能够创办一家好的公司，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认为搜狐的成长，其实从第一天就是非常非常规范的，我们几乎没有做任何歪门邪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