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找的“中国企业家精神”

　　余世存(北京)

　　在中国谈论企业家精神是件不易的事。虽然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个社会已积淀下了一些成果，大可以推崇与效仿；你说你是写作的，但人家会说张承志、余华、池莉、毕淑敏他们才是作家；你说你是研究经济问题的，但人家会说研究三农的温铁军，研究电信的周其仁，研究产权的盛洪等人才是专家；你说你是搞企业的，但人家说地产界的王石、冯仑、潘石 屹，海尔的张瑞敏，巨人的史玉柱，联想的柳传志等人才是一流企业家。其实，各行各业的成功名人，或多或少地构成了阻碍我们理解当下生活的最大假象。就是说，我们社会里的作家们未必表达了作家的本质，企业家们也未必经营出了企业家的力量，专家们也未必研究出了专家的风范。或者从这个角度来谈论企业家精神是一种好方法，但这样一来，我们又容易滑入理论或理想的漩涡。

　　实际上，我们对企业家抱有极深的一言难尽的感情。无论最初是怎样地羞答答，我们把企业家跟文化结合起来，让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我们把企业家叫“儒商”，把下海的文化人叫“商儒”，都是穷得太久了的一种反应，一种不无朴素的动机。我们怀着最善良的愿望，创造机会让少数人先富起来，让企业家多起来，以带动大家共同富裕。对企业家的关爱和指望，甚至波及到农村，很多农村地区总结出一种“能人经济”，实际上就是企业家经济，指望企业家多多益善，从而成为地区的经济增长点；对企业家的希望，甚至影响了我们的现代性思维，我们本来是从人道主义、人文主义开启我们的现代化道路的，可是我们后来仍以为“经济决定论”更合理，企业家里面出民主，出自由，而无限丰富的人性和民族社会被我们无限理性地从“经济人”的角度进行规范进行评判。

　　在这样一种失去了至善的狭隘经济理性里，在这样一种操练起“经济人”话语而跻身于国际市场的感觉里，要对今天中国社会的企业家们进行个案考察，以寻找出今天的“中国企业家精神”，其实是勉为其难的搜索。

　　当然不能排除论者眼界浅陋，有许多企业家们正在默默地发展着自己而不为人知。但20多年的经济大潮，一代人努力的时间，我们依然未能超越纯粹的经济领域以增进社会和全民的福祉。

　　我们已经知道民族社会的病症所在，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我们的人民就庆幸过摆脱了压在自己头上的三座大山。时至今日，共产党人仍以领导国人反封建落后为己任，以代表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等要求自己。我们已经知道，“封建”这样包含了野蛮专制暴力腐败的混合毒素仍然干扰着中国人的新生之旅，它们也许难以被彻底消除，但它们必须也应该可以被制约。我们还知道，在中国数千年的专制历史里，无数代的企业家们一直试图控制制约这一“封建”而不得，从汉代“商业-军事复合体”的七国之乱开始，到晚明苏杭地区的手工业主的变乱，到清末洋务运动，都可以算是一个民族的商人或企业家们萌动独立的要求。只是所有这些企业家的生长最终都屈服于“封建”之手。尽管如此，在中国文明的升平时期，商人和企业家们仍遵奉了文明的道统而有所服务于社区和共同体，他们不仅爱财而且取之有道，不仅积善而且家有余庆，并在生产力方面、在重要生产资料乃至民生日用方面都有所贡献于文明社会。

　　人类近代以来的文明曙光，正是中国商人或企业家们的西方同行在与“封建”相激荡中而生成的，他们利用手中的资本，一步步地，把人类社会千百年来为所欲为的权力或暴力控制住；他们喊出了“自由、平等、博爱、人权”的口号，从而使近代以来的文明社会朝着大众或公民社会的方向迈进；民众的劳作才有所收获，民众的福祉才有所保证。令人遗憾的，我们在今天不仅看到了不少企业家失去了反抗“封建”的动力，也失去了制衡“封建”的意愿。他们几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跟“封建”作交易，并从经济理性的角度无限吹捧这一“润滑剂”的效用。

　　什么是企业家，什么又是企业家精神？企业家超越了一己的商业运作，而试图贡献服务于周围，企业家精神乃是对这种超越人性的意识。在古代，这种超越人性的意识为道，民日用而不知，企业家精神就在自觉于“道”；文明的演进已经告诉过我们，人类社会的力量经历了暴力(权力)、资本和知识的变迁，后来者总是对前者有所重组而整合，有所制约而包容，其要义在于反抗部族、专制、社会等因素对于人类个体的管制，在于反抗形形色色的异化。对今天中国企业家们而言，反抗形形色色的“封建”状态亦是其使命之一，而我们理解的企业家精神就在于努力去谱写人类文明的中国命运篇章。

　　愿与中国的企业家们共勉。

　　本文章属于南风窗2003年第一期系列专题文章之一，这一期的主题是“财富涌动”，从宏观层面全面透视和解析中国的经济和社会变迁。《南风窗》杂志社授权新浪财经在72小时内独家使用，其他任何媒体转载必须征得新浪财经同意。联系电话：[phone] [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