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我依然尖锐

　　-赵径文／文

　　现在就是要树立品牌，树立品牌，才能吸引到更好的投资，才能整合更好的资源，才能拍出更好的电影。

　　1998年10月8日晚，北京。北四环边上的奥体中心里，老黑豹在进行着现场演出；平安 大街边，东棉花胡同里的中央戏剧学院，大卫·格拉斯剧团正在演出《汉森和格瑞泰机器》。而更多的娱乐记者，却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一部名叫《荆柯刺秦王》的影片首映式。据说，那是中国内地有史以来投资最高的影片。首映过后，迎来恶评一片。

　　2002年12月14日，北京。4年之后，同样是在人民大会堂，又有一部名叫《英雄》的影片举办了首映式，又据说，这是中国内地有史以来投资最高的影片。首映过后，全国排队买票。

　　张艺谋和陈凯歌，都是国际名导，都在音响效果并不好的人民大会堂举行首映式，这是巧合吗？也许吧。但在很多人看来，这不是巧合二字所能概括的。在2002年，张艺谋和陈凯歌，这两位中国电影的领军人物，在有意无意中进行着比拼。

　　9月份陈凯歌的新作《和你在一起》全国放映，国内票房直线上升，在国际市场上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同时传出了《和你在一起》将进军奥斯卡的消息。

　　两个月后，故事的主人公变成了张艺谋：在人民大会堂举行首映式，DVD版权拍卖出天价，美国米拉麦克斯负责北美发行，接连打破国内票房记录，上映三天，票房超过5000万，进军奥斯卡。

　　在2002年，张艺谋创造了一个电影神话，好像是从容地打败了陈凯歌。但对于陈凯歌自己来说，2002年这一年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和解之作

　　“陈凯歌面临着若干紧张的对峙——与大众的、与市场的、与评论界的。而这一切对峙的根源在于他内心的紧张。”

　　在《荆柯刺秦王》遭到媒体攻击的时候，这是最主流的一种论调。这种论述有一定道理，或者至少听起来有一定道理，但问题是，陈凯歌紧张吗？他为什么要紧张？

　　没有人见过他紧张，他镇定自若，即使拍摄《霸王别姬》、面对那么多大牌演员的时候。

　　他的问题出在他要深刻。他要做哲学大师，他要让自己的作品背负极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认为，第五代中自己注定是要承担某种责任的。这有错吗？有错，错在他要表达思想，选错了载体。

　　第六代导演贾樟柯说过：“电影最适合表现的是形而下的东西，吃喝拉撒睡，要表达思想啊、深度啊、宏大叙事啊，最好选择别的媒体，电影是承载不了这些的。”

　　而陈凯歌恰恰是用电影来表达思想，而且，当他越来越热衷于用电影来表达他越来越深刻的思想时，他就越来越力不从心。“他需要改变”，当时一家头条很有影响力的杂志用了6页来批评陈凯歌，这是其中一篇文章的标题。

　　他确实变了，去年，一个全新的、时髦的、幽默的、随和的陈凯歌出现在了公众面前，紧接着出现的是煽情大作《和你在一起》。

　　而面对这次改变，媒体终于没能统一口径，有的击节称快大声叫好：“他终于将目光投向百姓的餐桌，而不再执著于炮制华丽却夹生的虚拟大餐……”，“当第五代导演个个都有意或无意避世俗如瘟疫之时，陈凯歌此次却能走下所谓的高雅虚坛，将自己横溢的才华，混凝于一派世俗风景之中，而且入俗而不落俗，让很高的艺术品位始终统治和笼罩于世俗之上……”；有的评论痛心疾首，斥其堕落：“一个典型的好莱坞类型片，丧失了陈凯歌一贯的思想深度，表达苍白，毫无观看价值”，“这是一个陌生的陈凯歌，而丧失了深度的陈凯歌，还能叫陈凯歌吗……”

　　绝大多数媒体将《和你在一起》评为“和解之作”，我更愿意将其称为“忏悔之作”。陈凯歌其实是在借这个故事讲述他自己的精神里程，救赎自己的心灵。

　　14岁那年，文化大革命当中，陈凯歌在众人面前推倒了自己的父亲，中国著名导演陈怀皑。在《少年凯歌》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作者对于这一段经历的描述：“我只有14岁，但是，在14岁时，我已经学会了背叛自己的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当一个孩子当众把自己和父亲一点一点撕碎时，听到的依然是笑声，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我加入了人群，却失去了父亲。那个人群果然信任我吗？——父亲在第二天早上就被带走了。”

　　从那时起，陈凯歌一直在忏悔，在《荆柯刺秦王》中，吕不韦面对嬴政，说：“你杀了我，就证明我不是你的父亲，因为，儿子是不会杀父亲的……”

　　而《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完成这种心灵的忏悔——在影片的结尾，小春放弃艺术，回到了父亲身边，再次表达了陈凯歌血脉中一直流淌的忏悔之情，从另一个侧面对越来越物化的社会、越来越疏远的亲情关系做了鞭挞，而《和你在一起》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此。

　　从这个意义上来考虑，陈凯歌并没有改变，也许变化的只是他的刀，而刀法，永远不变：“虽然这部电影的风格和以往有了转变，但我创作的自由意志和独立精神始终没有根本的变化，我拍的还是我自己的电影，依然有它的尖锐性在里面。”从此商业

　　在中国电影界，商业好像是一个贬义词。最常见的论调是：他堕落了，他太商业了。

　　商业有那么可怕吗？电影本身就是商品，那么，为什么要害怕甚至批判电影的商业化呢？

　　在2002年，陈凯歌就被戴上了一顶“商业“的帽子，但此时的陈凯歌已经不是几年前的他了，对于商业，对于艺术，对于大电影节的奖项，他分得很清楚。因此，当9月份《和你在一起》完成后期，想要参加国际电影节的时候，陈凯歌不假思索，拒绝威尼斯电影节，选择名气相对小了不少的多伦多电影节，原因很简单：“多伦多电影节虽然是个不评奖、非竞赛的电影节，但它却是一次电影市场的竞赛，它是北美电影票房的主要晴雨表。参加这个电影节，主要是想看看市场。目前中国电影最重要的不是获奖，是做市场。”

　　从多伦多归来，陈凯歌率领剧组主要演员，相继在北京、上海、广州、成都等地做巡回宣传，为《和你在一起》的票房摇旗呐喊。虽然嘴上一直喊着“老了，不行了”，但还是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地走。

　　田壮壮参加了《小城之春》今年的全部巡回宣传，他比较排斥这种商业宣传，并声称以后将再也不参加首映式之类的活动。这么说吧，现在的田壮壮就是几年前的陈凯歌，对于商业，没有票房没有太大的欲望，欲望只在于拍片过程中。

　　相比之下，陈凯歌已经改变了许多。陈凯歌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并不讳言自己的商业企图：“重利是必然的，如果没有利，又哪来钱拍摄下一部影片？首先要把市场做大做强，我们的一系列操作，就是‘做大市场’的尝试。”

　　当一个开口闭口“市场”和“票房”的陈凯歌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习惯吗？但的的确确的是，《和你在一起》的票房不错，全国票房接近1500万，对于持续低迷的中国电影来说，这是个值得庆贺的数字。

　　10月，《和你在一起》获得金鸡奖7项提名，但那个颁奖之夜，喜悦没有和陈凯歌在一起，失望和他在一起，在没拿到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影片、自己也仅仅是并列获得最佳导演奖之后，陈凯歌对金鸡奖提出了质疑：公正何在？有媒体评论，陈凯歌率领着他的剧组出席颁奖晚会，为金鸡奖给足了面子，但金鸡组委会却让陈凯歌太没面子。

　　12月底，金鹰电视艺术节上，陈凯歌作为世纪英雄电影公司的艺术总监，带领公司近20名明星出席了金鹰节，目的当然不是为金鹰捧场，而是为世纪英雄造势。“现在就是要树立品牌，树立品牌，才能吸引到更好的投资，才能整合更好的资源，才能拍出更好的电影。”陈凯歌面对记者，回避关于《英雄》的提问，反复在谈世纪英雄。

　　谁也不知道他最后能商业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他的这种转变是好事还是坏事，面对媒体“陈凯歌应该继续拍摄史诗影片”的呼吁，他并不表态。他说：“中国电影处在非常艰难的转折期，商业化的导演太少，做市场的人太少。”

　　如果要简短叙述陈凯歌这一年的话，文字应该是这样的：1月份到春节前，忙着拍摄《和你在一起》；2月初，他和另外100多个第五代一起，参加了第五代毕业20年聚会；3月份，陈凯歌拍摄的首部西片《温柔地杀我》盗版碟出现在国内市场，被某些影评人评为“著名三级片”；4月份，为《和你在一起》做后期，说要参加戛纳电影节，最终没有参加；9月份，参加多伦多电影节，向海外销售《和你在一起》，下旬，展开全国巡回宣传；10月，参加金鸡百花电影节，失望和他在一起；12月份，参加金鹰电视艺术节，为世纪英雄电影公司造势。

　　明年？继续拍摄，继续电影。有几个本子在看，在改，不出意外，最先拍摄的是《梦游桃源图》，是中韩合拍，投资巨大，陈红做制片人，或者主演。或者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