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大海，西接中原。山东，古称“负海而扼天下之吭”，是“天下制胜之地”，曾有“山东安而天下皆安矣”的说法。今天，在中国的经济板块中，山东以其实力也属“形胜之地”。

　　从上个世纪90年代，山东坐上中国经济大省第三名的“交椅”，一坐就是11年。山东的崛起，曾经在较长的岁月里引起全国关注。然而，近两年，人们对山东的这种关注度似乎 小了。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一些有关山东经济发展势头放缓并渐露“疲态”的疑问。

　　金风乍起的9月，记者踏访齐鲁大地，所闻所见，得到了一种掷地有声的回答。以政府主导为特色的“山东经济模式”，正在经历一场无风无雨却脱胎换骨的转变！

　　不可思议的“零波动”稳定增长

　　“稳定增长是山东经济这些年最突出的特征”，山东省计委主任倪永康说。

　　稳到什么程度呢？回首望去，近6年经济增长的波动幅度仅为2.1个百分点。“九五”期间，山东省GDP达到8542亿元，5年年均增长11%。2001年GDP增长10.1%，今年上半年又增长了11.2%。而“七五”、“八五”时期，经济增长的波动幅度则分别为9.8和7.6个百分点。

　　这种稳定增长，带来了诸多“不可思议”。譬如，山东是全国第二人口大省，人口9070万人，但这些年却从未形成大规模的外出“民工潮”。而我们知道，清末民初，“闯关东”曾经是山东人外流的专有名词。在解放前东北的3500万居民中，山东人就占了2000万人。建国后3年困难时期和六七十年代，山东到关外和内蒙古东部地区的“盲流”亦复不少。但从改革开放以后，却有数十万计的“东北人”回流到家乡。

　　是山东的农村劳动力没有剩余吗？非也。山东省有3600万农村劳动力，除乡镇企业就业1100多万人、农林牧渔生产需要1000万人外，农村剩余劳动力大致在1500万左右。这些剩余劳动力不是没有转移，而是主要在山东省境内流动。

　　如此庞大的农村劳动力大军在省内就地“消化”，足以折射出山东农业的发达程度和产业化水平。山东农业人口6900万，占总人口的70%以上。瓜菜、水果、肉蛋奶、水产品产量多年稳居全国第一。一个总量如此之大的农业大省，农业增加值年均增长却始终保持在4.2%。去年，山东农产品出口创汇45亿美元，占全国的25%；农业利用外资5亿美元，全国第一。具体而言，蔬菜出口占全国的45%，禽肉占50%，水产品占25%，花生占75%。农村二、三产业增加值占全省农村增加值的比重，由1990年的41.3%上升为2001年的65.9%。据山东农业部统计，各类产业化经营组织发展到9809个，实现销售收入1151亿元，创利税110亿元，吸纳农村劳动力1000多万人。其建立的各类农业基地5500多万亩，占全省耕地总面积的一半以上；带动农户824万户，占农户总数的46%。

　　“除了农业之外，山东经济稳定增长的另一支撑力是国有经济”，山东省委研究室副主任赵树国说。山东1.3万家国有企业中，亏损面为15%，是全国最小的。山东大中型国有企业通过“三改一加强”，效益普遍较好。今年1至7月，全省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完成增加值1915亿元，同比增长17.06%，高于全国平均水平5.3个百分点。其中，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增长16.02%。

　　“经济稳定增长带来的必然是社会稳定，而社会稳定又是发展的前提。山东历届省委、政府都将把握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作为全局，恒久如一地装在心中，并在社会和经济的发展中体现出来”，山东一些老干部对记者说。

　　谈到山东对全国的贡献，山东人无不自豪地归之于农业。农业厅厅长刘宗元说，每年都有20多个省、市、自治区的近20万名干部群众到山东参观学习，学习山东的农业产业化经营和农业新技术。寿光市于1989年发明了冬暖式大棚种植技术，改写了我国北方冬季吃不上新鲜蔬菜的历史。如今，蔬菜大棚遍及全国各地，这一“白色革命”便是由山东点燃的。

　　但客观上讲，山东也由此为自己培植了竞争对手。然而，山东农民王乐义那句朴素的话却代表了山东人的心声：“天下农民是一家”。中央为农民增收犯愁，山东有责任为党分忧。

　　南方：山东的“镜子”和“鞭子”

　　以广东、江苏为代表的南方，既是山东的一面镜子，又是一条山东用以鞭策自己的鞭子。

　　今年8月下旬，一趟满载600名农民的“洗脑专列”，从鲁西北平原县徐徐开出，驶往浙江温州。

　　平原县因刘备任过4年县令而闻名，也因经济落后而默默无闻。农民们分赴瑞安、乐清、永嘉、瓯海、平阳、苍南等地考察，触摸到了温州经济快速发展之精髓：能吃苦不怕丢面子，善进取敢为天下先。论资源和区位优势，我们都比温州强，温州人能办到的，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通过照镜子，山东对经济总量一直位居我国第三位再也找不到满足感。山东省的领导同志讲，2001年山东的GDP为9438.3亿元，分别比广东、江苏低1118亿元和76亿元。分产业看，第一产业增加值位居全国第一，分别比广东和江苏高出351亿元和271亿元，但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却均低于广东和江苏。

　　第一产业比重偏高，第二产业整体素质和竞争力不强，第三产业发展相对滞后。这种状况在财源结构上表现明显。2001年山东地方财政收入573.2亿元，居全国第三位。但其中，税收收入488.3亿元，居全国第5位，为广东、上海的48.1%、79.7%，比江苏少38亿元；而非税收入占地方财政收入的16.3%，比广东、江苏高2至6个百分点。而上海和浙江，扣除对国有企业的补贴后为负数。从三次产业提供的税收看，二、三产业远低于广东、江苏和浙江三省。

　　山东对自己的差距找得准、找得细：从工业行业结构看，技术水平、结构层次和整体素质提高不快。山东工业仍以资源型、初加工型和粗放型工业为主，轻工业中以农产品为原料的工业在70%以上；重工业中，采掘业、原材料工业所占比重超过60%，而且多年来所占比重没有大的变化。深加工工业特别是装备制造业和高新技术产业发展不快，规模偏小。2001年，高新技术产业所占比重仅为12.7%，比广东、江苏低得多。这是山东机电产品、高技术产品和高附加值产品出口少、国际竞争力不强的主要原因。

　　从所有制结构看，山东国有经济所占比重过大，战线拉得过长，布局过散，发展机制不活。2001年，全省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户数、资产总额，分别占规模以上工业的23.7%和63%。民营经济在规模、发展水平、经济实力和政策环境等方面，与南方省市存在较大差距。全省民营企业注册资本过亿元的仅10家，而浙江有52家。非公有制经济提供的税收比浙江低20多个百分点。

　　在发展外向型经济方面，是小、少、不突出。利用外资，总量偏小。截至今年上半年，广东实际利用外资1162.4亿美元，是山东的4.2倍；江苏是山东的2倍。去年山东利用外资，与广东相差115亿美元，与江苏相差31亿美元。二是外资大项目和吸收跨国公司投资少。截至2001年底，世界500强跨国公司已有250多家在广东投资，120多家在江苏投资，而山东只有95家。江苏外商投资过亿美元的大项目有70个，而山东只有19个。三是城市带动作用不突出。至2001年，江苏吸收外资最多的苏州、无锡、常州三市累计外商投资额达到500亿美元，其中投资在千万美元以上的企业3500家。而山东青岛、烟台、威海三市累计外商实际投资仅166亿美元。外贸出口，2001年，山东出口额不及广东的1／5，仅为江苏的62.8%，浙江的79%，居全国第5位。

　　健者在前，“追兵”在后。镜子照出了差距，雨点般的鞭子落在了“山东大汉”的背上。

　　“山东模式”酝酿转型

　　在横向比照中查找自身的不足之后，便是对省情的一再审视。1999年，山东省委书记吴官正组织起一个300多人的专家团，研究山东经济社会发展的战略，并拿出了13个课题的报告。

　　2001年，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国民经济研究所樊纲等3位学者的《中国分省市场化进程相对指数2000年报告》，引起了山东省决策层的高度关注。这一报告，从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非国有经济的发展、产品市场的发育程度、要素市场的发育程度、市场中介组织发育程度和法律制度环境等5个方面，对各省市进行了量化打分。结果显示，山东的市场化进程相对指数列全国第9位，落于广东、浙江、福建、江苏、河北、上海、天津、北京之后。

　　这个市场化进程的位次，与山东经济发展人均指标在全国的位次大体一致，说明了经济发展与经济体制改革内在的联系，反映了山东经济发展中的体制性不足。

　　“市场化水平是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这种落后反映的是一种经济模式的落后，”山东省政府体改办专家李江宁说。他认为，山东属于“强势政府”，民间力量发育不足，这在由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轨初期还能有一定优势，但在市场化进程加快的今天，这种“政府主导型”经济模式的弊端日益显现。山东国有经济的比重过高、民营经济发展不快、要素市场发育不充分、法制环境不够完善等等，追根溯源在于政府对经济的直接干预比较多，在于强势政府无处不在、无所不为。因此，由政府主导转向市场主导，弱化政府对企业的干预，强化市场对资源配置的基础作用，是山东面临的重大课题。

　　2001年10月，广东省委副书记、深圳市委书记张高丽调任山东省省长。今年3月，省长张高丽便提出全面实施“政府提速工程”。以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为契机，强势政府悄然“转型”。

　　尽管“政府提速”涉及到行政审批制度改革、政务公开、依法行政、转变作风等方方面面，但重点和难点却是审批制度的改革。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山东省政府对行政审批项目进行了两次“拦腰砍”，第一刀削减50%，第二刀再削减50%。保留部分，也统统实行审批限时制。

　　过去，山东省政府是“权威”政府，但也是最累的政府。山东各级政府的组织指挥能力比较强，政府有比较高的权威。为了落实某一项改革工作，常常采取定指标下任务的方式。层层开会动员，落实任务、指标。而今，山东省政府正在经历着从审批式管理到宏观性管理和服务型管理的转变。过去横亘在企业面前的一道道关卡，如今被取消。以前，一个县级企业要上个项目，层层行文转报，红头文件要发两三个，现在这些文件、公章，都被一张项目备案表格所取代。

　　山东老百姓对政府职能转变的新风感受之强烈，大出记者意料。企业登记原需30天，现在5天就可完成；新车注册登记，1小时内办结；企业检查，一家检查，多家认可；并联式服务、AB角服务等新概念，引入政府行政工作之中。这一桩桩、一件件，普通百姓竟能脱口而出。看来，山东各级政府的权威性，并未因职能的转变而弱化，恰恰相反，政府的高效赢得了群众的广泛赞誉。

　　优化“齐鲁文化”促思想解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地文化土壤养成一个地方人群的文化性格。

　　山东在经济发展模式由政府主导向市场主导转型过程中，并没有忽视文化的力量。山东的决策者们认识到，文化背景从深层次上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而经济的突破往往与思想的解放相伴而行。

　　山东文化又称“齐鲁文化”，虽齐鲁并称，但其实长期以来是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鲁文化占主导地位，齐文化既未受到重视，还存在“两张皮”现象。鲁文化属于典型的农耕文化，其优秀的一面是强调责任和承担，重和谐与秩序，讲诚信仁义，消极面则是重农抑商，重义轻利，小农经济意识、自给自足、封闭保守是其负面特征。而齐文化则属于典型的工商业文化，其优秀的一面是“不摹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重农而不抑商，偏向消极的一面是尚富重利，轻伦理，薄人情，喜奢华，冒险好斗。

　　不少山东的官员谈到，当前，山东要想在改革和发展中取得突破性进展，必须优化齐鲁文化以重塑山东人的文化性格，挖掘出齐鲁文化中具有时代特征的优质文化，使二者融会成浑然一体的“新齐鲁文化”。要之，就是把两种文化统一起来，兼重农商、兼重义利，弘扬诚信内涵和积极的道德观念，光大尊崇集体和权威的团结意识。如果达到这一点，齐鲁文化将成为山东经济发展的宝贵财富和不竭的动力。

　　从优化齐鲁文化出发，山东的同志提出当前解放思想急需突破几个观念：一是大而全、小而全的观念。要找准自己比较优势，突出自己的发展特色。二是有什么资源就搞什么的观念。要强化开放意识，用好两个市场、两种资源。三是过分强调当龙头、做老大的观念。要有进有退，有所为有所不为。四是政府唱主角的观念。结构调整的主体是企业，起主导作用的是市场，调得好不好，最终要靠市场来检验。要充分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作用，政府主要是搞好规划、制定政策、抓好协调、提供服务、创造好的环境。五是所属观念，切实打破地域、行业和所有制界限。六是官本位观念。学而优则仕、企而优则仕思想，在山东人心中根深蒂固。应建立一种机制，鼓励一部分精英人才走出机关大院，在市场经济大海中实现自身价值。

　　让三个薄弱点“硬”起来

　　发展要有新思路、改革要有新突破、开放要有新局面，已成为山东上上下下的共识。与山东省的干部群众交谈，“形势逼人、不进则退”更是他们的口头禅。

　　在“山东模式”转型过程中，让外经外贸、高新技术、民营经济三个薄弱点“亮”起来，成为今年山东省委、省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

　　8个月过去了，弱点完全亮起来尚须时日，但渐渐“硬起来”却是事实。

　　据山东经贸委经济运行局局长王万良介绍，去年，全省实际利用外资42.5亿美元，首次突破40亿美元大关。外贸进出口总值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也由1995年的23.2%提高到25.4%。今年上半年，又提高到26%。全省企业中参与国际经贸活动的达到50%以上。1至7月份，高新技术产品增加值占工业增加值的比重，与去年同期相比增长18.78%。非公有制经济呈现快速发展的势头。今年上半年，非公有制经济增长22.3%，比公有制经济快5.6个百分点。全省私营企业和个体工商户已发展到157.7万户，同比增长12.67%；注册资本达到1361亿多元，增长41.68%；实交税金53亿多元，增长31.93%。

　　“为让三个薄弱点硬起来，山东的主要措施是加大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力度，调整经济结构和投资结构，”山东省发展计划委综合处处长郭训成说。山东的国有经济比重偏大，但山东大中型国有企业通过技术改造绝大部分已实现了产业升级，普遍效益较好，亏损面低。一旦与跨国公司实现对接，将会爆发出强大的活力。济南重汽集团，去年上半年亏损5个多亿，是山东最大的包袱，今年经过资产重组，同比已盈利1000多万元。

　　兖矿集团是一家特大型国有企业，但今天却长出了“民营”枝条。其下属小规模生产经营单位，采取存量改制、存量与增量相结合等多种改制模式，退出部分国有控股，引进外部法人参股、鼓励内部职工持股，重组为多元投资主体的有限责任公司。现在已有120多家厂点完成了股份制、股份合作制改革，共吸收外部和内部职工参股资金近3亿元。其中有3家厂点，被职工个人或几人联合买断。今年5月，山东省政府在香港、日本举办重点项目推介会及经贸活动。全省总签约44个，项目总投资81亿美元。其中兖矿集团签约6个，项目总投资高达55亿美元。

　　投资结构主动走向调整。1998年以来，山东共投资550亿元用于交通、电力等基础设施建设，每年拉动经济增长3至4个百分点。现在，山东境内的高速公路里程已达2400多公里。城外基础设施建设，已与山东经济发展相适应。今后的投资重点，将是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水资源项目建设。

　　走访山东大地，从泉城济南到迷人的海滨城市青岛，从江北水城聊城到黄河入海口的东营市，处处亮点频闪。山东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所长马传栋告诉记者，探寻山东经济发展的轨迹，应当整体地看，因为山东的经济是整体推进的。山东首先有一批大企业群，产业基础好，支撑着山东经济的主流，起着关键的作用。其次有一批区域经济的明星城市。像青岛，是我国名牌最富集的地区，海尔、海信、青啤、澳柯玛等，如群星璀璨；革命老区临沂市，原是山东的扶贫区，如今一个商品批发市场在此崛起，直逼浙江义乌；地处黄河三角洲的东营市，昔日的盐碱滩上，将实施山东林纸一体化工程，500万亩速生丰产林将和一个百万吨的造纸厂在这里建起。以烟台、威海为主形成的半岛城市群，成为外商投资旺地，吸引了一批留学归国的热血博士在这里创业。他们说得好：这里的海风、海水都是热的。

　　与时俱进谋发展，时不我与抢先机！也许，是孔子给了山东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胸襟、气度，同时又赋予他们深知“逝者如斯”的紧迫感。走山东，看山东，我们感受了山东人昂扬奋发的热度，感受到了山东经济蒸蒸日上的热度！王旭 尹洪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