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北京)

　　“近年来美国出口到中国的大豆已经相当于中国大豆年产量──1500万吨。当我们想采取转基因农产品管理办法的时候──这也是国际上很多国家实行的办法，你们美国的领导人就来跟我们谈大豆的问题，说影响美国10亿美元的出口，你们要慎重一点儿。但是美国对中国出口的钢铁产品，却宣布要加税8%到30%，这样就影响中国3.5亿美元的钢材没法向美国 出口。因此，我可不可以像美国领导人关心大豆一样也关心我们的钢材？我也把大豆加税30%行不行呀？”朱●基总理在本次人大记者招待会上的这一段话，看似平缓，却字字千斤。

　　大豆打响“入世第一战”

　　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巧妙，在3月20日美国提高钢铁关税正式实施之日，中国根据新法规《农业转基因生物进口安全管理办法》，决定从当日开始，凡海外对华出口转基因(基因改造，GMO)产品的公司必须向中国农业部申请证书，表明这些产品对人、畜以及环境无害；赋予农业部可以在长达270天时间内批复申请的权力，并且，如果3月提出的申请没有被批准，下一次的申请则要等到9月，因为每年只有两次申请安全证书的时间。

　　这令美国人叫苦不迭──因为它每年向中国进口的价值10亿美元的大豆中，约有70%是转基因产品。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玄机在里面。一位业内人士称，问题的关键在于，转基因大豆的检验需要在大豆目的地进行，而不是在出发地进行。“因此做美国大豆贸易的风险很大。如果你把美国大豆进口到中国，由于大豆货船是在中国进行检验，可能因为检疫方面的事情而无法卸货。”但美国人对此却有些无可奈何。因为农业部的这个办法是我国对于转基因农产品的一种技术性管理规定，其管理范围不仅包括进口转基因产品的进口，还包括国内销售等众多环节，这种规定在某些国家看来是一种技术壁垒，也非常正常。农产品由于其直接关系到一国的稳定，因此在世界贸易中，农产品贸易一直被作为个案处理。选定大豆，从转基因农产品下手，可谓一着妙棋。

　　愁容挂在了一些美国人的面庞，笑容却绽放在中国东北的豆农脸上。此前，廉价的进口大豆大批涌入已经影响到他们的收入。由于进口大豆比土产大豆便宜41%，而且品质上佳，为南方沿海榨油厂首选，致使东北的大豆受到冷落。而此项规定一出，大连商品交易所大豆期货为此连续上扬3天，主要合约自2002年的第一个交易日以来涨幅达到7%左右。

　　圈内人士则指出，这个《办法》对国产大豆振兴意义重大，是国家以理性策略手段在调控市场。此举将极大促进“地产豆”──其中包括我国河北、华北地区生产的地方大豆的销售。这些“地产豆”不含转基因，并且更符合国人的口味。而那些从事非转基因大豆油生产的中小炼油商也将成为间接受益者。有媒体欣然写道:“大豆仅是试金石，窥一斑可知全豹，北京看来正在慢慢学习在WTO框架内运用科学手段，智慧地出台一些可以令国际社会接受的保护弱势产业──比如农产品—的政策。毕竟，中国有13亿人口，其中9亿是农民，这和美国有天壤之别。”

　　也许，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对入世后的中国来说，农业是受冲击较大的领域，也是国家领导人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大豆案例是一个象征。它象征着政府的一个态度，那就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利用WTO的游戏规则，有效地保护和支持中国农业的发展。可以说，对农业问题，中国政府做了巨大的努力，而《决定》就是其中的一种努力。

　　3月6日，布什政府宣布加收钢材关税后，激起了各国的普遍反对，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虽然布什此举不乏政治含义，但至少也是表明了美国政府对民族工业的关注，表明了美国政府在尽可能地利用世界贸易规则来保护和支持它认为需要保护的产业，这对美国民众来说，是个明朗的信号，所以此举在美国国内反对声寥寥，而喝彩者众多。既然美国政府可以这样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

　　中国农民要走出国门

　　农业专家警告说，在国际市场上，中国大豆可能会遭遇更多的技术壁垒，比如进口国对大豆农药残留的规定，检验检疫标准的提高等。“尤其是在现有体制下，中国还没有全国性的大豆生产组织，农民没有利益代表者，没有办法很好地利用反倾销反补贴的武器”。当中国农民权益受损时，谁来出面？仅仅一个农业部是不够的，仅仅局限于国内也是不够的。

　　而这只是中国农民走向世界的一个基本保障。还是以大豆为例。今年中国进口大豆数量将达到1400万吨左右，有可能超过中国的总产量，而2006年将取消大豆进口配额，一个进口高峰也将随之到来，压力很大。而从产业化的角度来看，世界大豆制品达到1.2万个品种，中国却仅有初级加工领域的几百个品种，全国4300多家大豆加工企业中，多半是榨油企业，加工层次偏低，高科技产品偏少。这是比进口压力更大的危险。

　　因此，农业专家提出了用有机食品来定性中国农业的未来竞争力。一方面，不使用农药化肥、转基因技术的农产品是应对技术壁垒的最佳手段，另一方面，中国转基因技术的研究是落在发达国家后面的，要想超越并不容易，发展有机食品倒是更符合中国农业发展现实的一条路。根据他们的估算，到2006年，全球有机食品的贸易额将达到1000亿美元，有机农产品与常规农产品的价差在0.25倍到1倍以上，而中国目前的有机食品出品额仅为4000～5000万美元，大豆和茶叶是最重要的两个产品。

　　政策导向、政府支持是一个助力，但更大、更根本的助力则是来自农民本身和农村内部。与发达国家农民相比，中国农民无论是在知识水平、开放意识、民主程度，还是在经济头脑方面，都有着较大的差距。许多国家的农民不仅是有技术、有头脑的生产者，还是懂销售、会做国际贸易的商人。而反观中国农民，许多人莫说国门，甚至连省门、县门都没有出过，思想意识和文化水平还停留在半个世纪乃至一个世纪前。另一方面，农村基层干部的思想境界和知识水平也参差不齐，许多人已成为中国农民富起来的障碍。

　　政府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农村基层选举的推行及加强农村教育和科技发展，都是立足长远的考虑。内部的变化加上外部的压力，已经使中国农民在悄悄地发生着质的升华。事实上，随着外国竞争促成大陆农民走向多种经营，大陆在农业方面的竞争力也在进一步增强，譬如日本目前的蔬菜进口就有40%来自中国大陆，而美国的苹果生产者也已经受到大陆苹果的强势竞争。

　　从这个角度看，农民入世虽会有阵痛，但也未必不是一个痛定思痛、脱胎换骨的过程。就像中国城市人口制度从封闭走向开放，其中也不乏坎坷与伤痛，但最终是越走越自信。

　　没有人情，只有规则

　　斗争往往会使一个人得到最快的成长。对刚刚入世的中国来说，缺乏斗争经验，缺乏发言分量，更缺乏组织内的互动与支持。而幸运的是，在入世不久，我们就赶上了一个典型的case(案例)，从而生动地、投入地上了入世第一课。

　　首先，我们可以从美国人那儿学到如何充分利用WTO规则。如谈判钢材问题，根据WTO的规则，在有关协议框架内采取措施需要60天；成立专家小组判案需两次申请(第一次申请，美国可否决)，这就大概花30～50天；专家小组成员组成，如果美国要拖延时间的话，又可耗去30天；专家小组审案最长需9个月；而且在此期间，美国可要求专家小组中止工作(最长可达12个月)，寻求与当事方“庭外解决”；专家小组做出裁决后，当事方有60天时间考虑提出上诉；上诉机构最长又需3个月做出终裁；终裁做出后，当事方与美国在45天内就美如何执行裁决达成一致，如果达不成一致，90天内可就何时执行裁决进行仲裁。程序至此，美国宣布的实施为期3年的保障措施已近结束！由于WTO争端解决奉行“不告不理，判错就改，既往不咎，不用补偿”的原则，即使美国届时败诉，美国也为国内钢铁行业赢得了时间，美国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相信美国贸易谈判署的法律顾问们早已作过同样的时间计算。

　　其次，可以从欧盟和日本人身上学习如何反击和谈判。同样在钢材问题上，善打贸易战的欧盟和日本，从一开始就采取了很明确的策略，一方面舆论抨击，一方面有力回击，但却也不忘积极谈判，并迅速向WTO提出诉讼请求，并声称，如果美国不接受他们提出的磋商和赔偿要求，他们将采取报复性措施。真可谓软硬兼施，多点出击。同时，欧盟还为了壮大声势，积极拉日本、俄罗斯、中国、韩国、巴西等一起进行“反美大合唱”。日前，美国表示将考虑日本提出的1.6亿美元的赔偿要求，也许会相应降低某些日本钢材产品的进口关税。而仅在一周前，美国还声称不相信钢铁进口关税会给日本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这既是日本不断争取的成果，同时也是美国人为平衡力量对比做出的一种反应。

　　再次，是从巴西人身上学声东击西、远水解近渴。在美国提高巴西钢材进口关税的同时，巴西人不但与欧盟等携手做大“反美”声势，还在大豆和橙汁上做起了文章。巴西人认为美国所谓的国内大豆补贴压低了世界价格，就此正式提请通过世贸组织进行磋商。巴西人的理由是，美国的补贴违反了乌拉圭回合协议的全面性，按照世贸组织的规定，美国的大豆补贴属于不正常贸易。就这样，中国的大豆和巴西的大豆都在同一时间给美国大豆出了难题，可谓心有灵犀，遥相呼应。不仅如此，3月20日，巴西政府又向世界贸易组织递交申请，要求就美国佛罗里达州政府对进口的巴西橙汁征收附加税问题同美国政府进行磋商。据分析，巴西如此操作，一是为了具体的利益，二是为了在钢材谈判中增加讨价还价的砝码，看似远水，其实倒真可能解了近渴。这大概也是中国派人前往美国的原因：可以针对我们自身的情况提出我们认为合适的一种“补偿安排”。

　　第四，要学会纵横捭阖。美国提高钢材关税把中国和欧盟、俄罗斯、日本、韩国和拉美国家推到了一条战线上，这对中国是个很好的机遇。一是可以由欧盟等引路，“免费乘车”，“免费学习”，从而为今后单兵作战积累经验。二是借力打力，一方面借欧盟等之力对美国施压，以赢得和争取我们的利益，另一方面则利用西方国家的内部矛盾实现我们的诉求。总之，要熟稔国际经贸关系中的纵横捭阖之术，把《孙子兵法》用到大商战中。

　　最后，这也是给中国企业提个醒，让它们意识到“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开始，必须提高反倾销和自我保护意识。正如有关专家所说，对于中国的企业来说，经济全球化意味着更多的机会，也带来了更大的风险。在许多行业还不具备风险防御机制的情况下，贸易争端的杀伤力是难以估量的。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国内企业应抓紧学会应用国际贸易规则来保护自身的权益，提高“预警”能力，国内企业要做的，不仅是要遵守游戏规则，还要熟练用好游戏规则，避免成为“沉默的羔羊”。须知，在国际经贸领域，没有人情，只有规则；没有朋友，只有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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