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论：二千年前“国进民退”大辩论

　　盛洪

　　在汉武帝时期，因进击匈奴的需要，汉武帝接受了桑弘羊的建议，实行了盐、铁和酒的国家专卖制度。后来汉武帝晚年发布《轮台罪己诏》，对超出反击匈奴范围的过度的军事征伐有所悔悟，转为更为和平的政策。但直到汉昭帝时期，仍没有取消的盐铁专卖制度引起了广泛的不满，才导致了《盐铁论》记载的大辩论。这就是在辩论“国”要不要退的问题。

　　盐铁会议时，为盐铁专卖辩护的人说那是为了筹集抵御匈奴的军费，而反对盐铁专卖的人则强调儒家的经典原则——“不与民争利”。今天为“国进民退”辩护的人说国企的发展是为了实现国家战略目标，而反对的人则强调经济自由主义原则，坚持说政府及国有企业只应在公共物品领域或准公共物品领域活动。主张盐铁专卖和主张“国进”的人都暗示，国有企业在竞争性产业中经营是为了给国家财政作出额外的贡献，以弥补国防费用之不足。其实这是一个最为似是而非的说法。我们已经很难找到汉代的财政数据，但今天的例子就很清楚。据国家统计局资料，自1994年起，中央级的国有企业不仅没有向国家财政贡献一分钱，反而让国家承担了3680亿元的亏损。

　　盐铁会议召开很快废止了政府对酒业的垄断，并部分取消了盐铁专卖。然而，盐铁会议最为重要的贡献，是提出了一个至今仍非常适用的宪政原则，即政府只能以适当的税率收税的形式、而不是经营一般性商业的形式获得提供公共物品的资源。

　　也许桑弘羊们在设立盐铁专卖之初还是真诚的，当时对匈奴的大规模进击也可能暂时超出了财政能力。然而一旦获得了垄断之利，他们就不愿再放弃。国有企业既然是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就是天经地义的。追求的手段一是市场竞争，一是利用公权力改变产权边界、利益边界和市场规则。国企越界最为严重的地方，还是对国家利益的侵夺。也正是国企管理层对国家利益的侵夺，才是问题的要害。为了追逐更多的利益，他们就更加主动地和系统性地利用公权力，推动着“国进民退”。更为严重的是，他们打着“国”的旗号做着损害“国”的事情，造成对国家的双重损害。

　　汉昭帝在盐铁会议之后废止榷酒制度和部分取消盐铁专卖的举措，历来受到高度评价。今天我们如何对待“官进民退”，则关乎共和国的命运。如果要保证这个社会与国家的长治久安，就要重建有关政府和国企的宪政框架，让它们在自己最能发挥作用的领域中活动，永远遵奉那个光照千古的伟大原则：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作者系山东大学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摘编自《南方都市报·评论周刊》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