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凯：秦国民众的国家认同感是何时消失的

　  □孙凯

　　从古到今，人类的利益分割一直是以国家为最基本的单元。秦国从春秋开始，直到统一六国，数百年间，一直是比较强盛的国家。基本上，只有它欺负别人，别人欺负不了它。相比于其他六国的百姓，秦国老百姓的爱国心、国民自豪感、对国家的向心力，都应该是最强的。

　　可是到了秦二世后期，天下反秦、战乱纷纷之时，却看不出这个强盛了那么久、国民自秦孝公时始“怯于内斗而勇于外战”的强悍国家，在政府领导下勇猛御敌的情形。结果是：这个在还比较弱小时就因地利之便、守住一道函谷关就让六国的精锐正规军无可奈何的王国，在那些起来造反的义军面前却孱弱异常，没有什么有力的反抗。更谈不上万众一心、浴血抗战、保家卫国……

　　在秦抗击六国民众起义的过程中，惟一精彩的战例，是惟一不失秦风的大将少府章邯率一批乌合之众打出的几仗。《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公元前208年冬天，陈胜派遣的周章等将领向西到达戏水，兵力有几十万。二世大为吃惊，跟群臣商议说：“怎么办？”少府章邯说：……郦山徒役很多，请赦免他们，授予他们兵器去迎击起义军。于是二世大赦天下，派章邯领兵为将，打败了周章的军队，周章败逃，被杀死在曹阳。二世又增派长史司马欣、董翳去帮助章邯攻打起义军，在城父杀死了陈胜，在定陶打败了项梁，在临济杀死了魏咎。楚地起义军的名将已经被杀死，章邯就向北渡过黄河，到钜鹿攻打赵王赵歇等人。

　　但这样智勇双全的将军，后来投降了项羽，让自己所率的20多万秦国子弟被项羽活埋。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被封为王。项羽把关中分为三块，立章邯为雍王，统治咸阳以西的地区。长史司马欣为塞王，统治咸阳以东到黄河的地区；立董翳为翟王，统治上郡。项羽想靠这三名秦朝降将统治关中的秦国人，以阻断刘邦的东出之路。但当刘邦暗渡陈仓进军关中之时，关中百姓却欢天喜地地欢迎刘邦，帮着刘邦稀哩哗啦就把和自己同为秦国人的这三位将军打垮了。

　　在以后刘邦和项羽的长期战争中，关中———也就是原先秦国的最基本盘，一直是刘邦最坚实的根据地。刘邦在函谷关外与项羽争斗，留一个萧何，源源不断地把粮食等给养送给刘邦的大军。刘邦一被项羽打败，萧何马上能在关中征调起几万人的大军，送给刘邦……可以说：没有关中这个坚实的根据地源源不断地输送军队、给养，刘邦不可能战胜项羽。

　　《史记·高祖本纪》里这一段记载大约可为注解：公元前206年10月，刘邦首先打进函谷关内，驻扎在霸上。他召来各县的父老和有才德有名望的人，对他们说：父老们苦于秦朝的苛虐法令已经很久了，批评朝政得失的要灭族，相聚谈话的要处以死刑……现在我和父老们约定，法律只有三条：杀人者处死刑，伤人者和抢劫者依法治罪。其余凡是秦朝的法律全部废除。所有官吏和百姓都像往常一样，安居乐业……随即派人和秦朝的官吏一起到各县镇乡村去巡视。向民众讲明情况。秦地的百姓都非常喜悦，争着送来牛羊酒食，慰劳士兵。刘邦推让不肯接受，说：仓库里的粮食不少，并不缺乏，不想让大家破费。人们更加高兴，唯恐沛公不在关中做秦王。

　　也就是说，在别人看来很荣耀的秦国人，其实生活得非常压抑。这样被严格管起来的秦国人，在政府军与六国的战争中不断取得胜利时，靠强烈的自豪感和从六国不断掠夺来的财富带来的生活水平的提高，可以维持高度的国家认同。在统一完成后，这种刺激不再有了。反而，关中建造宫殿300座，关外建400座等大规模的只利君王的基本建设等，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无数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章邯最初是率领郦山徒役去攻击陈胜的军队的。《史记·项羽本纪》里又载：后来坑杀的是20多万秦卒。可见当时被判刑后去修宫殿修陵墓的秦国人相当不少。这样一个把本国人民当作机器、不给自由、禁忌奇多的国家，在顺利时一切可能被掩盖，一但进入逆境，国家认同感荡然无存，就是很自然的事儿。

　　章邯等政府高官、大将为什么也没有国家认同呢？章邯率军在前线苦战，白痴胡亥在庙堂被赵高牵着鼻子还忙着杀这个杀那个呢，根本没当回事儿，反而为这么久还没有平叛而恼怒，派人去谴责章邯。章邯害怕了，就派长史司马欣回京汇报情况，请求指示，可根本见不着胡亥。赵高则既不接见，也不信任。司马欣害怕了，赶紧逃离，赵高派人去追，没有追到。司马欣见到章邯说：赵高在朝廷中掌权，将军您有功是被杀，无功也是被杀。于是，章邯等人就率兵投降了项羽。也就是说：他的君王对他的努力、贡献没有一点意识，有的只是要求、责罚，他也就没有什么可依恋的，自保要紧。

　　那么，为什么他们3人能眼看着几十万秦国子弟被活埋，却还能心安理得地受封为王，要继续帮项羽统治关中呢？这就又和秦国国民没有国家认同有关了，说明在秦国从君王到高官心目中，普通民众和官僚阶层不是一个概念，普通民众是随时可以被拿来使用和用来牺牲的。如果不是这样，如果秦国是个上下一体、万众一心，有着强烈国家认同的群体，那么，即便胡亥和赵高荒谬无耻，以章邯等人的能力，以秦国人的国民素质，完全可以抛开赵高之流，率领秦国民众保护秦国人的利益。最后，能打败项羽刘邦，重建秦国甚至再度一统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