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丰：学经济学不要信邪 不要担心学到的太浅

　　越是普遍的原理，就越容易被人以浅白的文章作阐释

　　薛兆丰

　　上个月，我批评清华大学经济学教授李稻葵先生，因为他明确主张：“对买房者在5年之内转手……加征30%的税收……将最终控制房价的不断上涨。”我的观点恰恰是：“无论对一手楼还是二手楼征收重税，都只会减少交易、减少供应、提高价格、并由楼宇买卖双方共同负担额外的税负。”

　　李教授看到我的批评后，便引用“多重均衡”的高深经济学理论，进一步为“重税可以压房价”的观点辩护。其理由是：与石油不同，房地产不仅是商品，而且是资产；房地产既可以消费，还可以投资，因此有多重均衡；对二手交易征收重税，是为了挤出其中某一重均衡中所存在的泡沫，从而降低整体的房价。

　　这是邪门的高深理论——要言之成理，得过五关、斩六将。第一，得证明房地产是资产，而石油不是。自从费雪(I. Fisher)以来，一切能带来未来收入的物品，都被看作资产，而具备资产的共性。要证明房地产可以炒(或曰“投资”、或曰“投机”)，而石油不可以炒，李教授得推翻费雪的资产概念。

　　第二，得证明对

二手房交易征收的税负，不会转移到一手房交易上去。问题是，二手房从来就是一手房的替代品。租房、买房、买二手房、买三手房，是打成一片、不可分割的市场选择频谱。二手房因税而涨价，必然使人们在边际上选择租房或购买一手房，从而在边际上推高这两个市场的价格。

　　只要有最终住户承接，业主买来的新房，就既可以加价转卖，又可以加价出租。一张一次性的售楼合同，与一张50年期的房屋租约，两者现值可以完全一样。清华园内不好说；但清华园以外，我敢打赌，李教授找不到一个只懂出卖、却不懂出租的业主。若如此，李教授主张的对二手房买卖所征收的重税，又如何能打击业主投资购房的热情？

　　第三，得证明经济学家有能力判断，房地产何时达到了均衡，何时达不到均衡；何时出现了泡沫，何时挤走了泡沫。这是说，李教授不仅得有可靠的数据，还得有这些数据用以代入的方程式，更得有这些方程式赖以为据的泡沫经济理论。

　　可数据在哪？方程在哪？运行方程的银河主机或IBM主机在哪？均衡如何量度？泡沫经济理论在哪？事实上，对这些问题，经济学均未提供可操作的答案。就算世上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秘笈，也应该是在巴菲特(W. E. Buffett)、而不是某个还得上班画卯的教授手里吧。

　　说“重税能压抑

房价”是个简单错误。硬要使它显得合理，得炮制一套套更高深经济术语和理论。万一重税真能压抑房价，那

药价、电价和油价呢？重税岂不是万灵药？有人说，在特定条件下，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我同意。在一定条件下，跳楼也能治病。问题是，你得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条件，以及表明条件已经满足。

　　学经济不要信邪。邪门的经济文章有：有说提高法定最低工资，可以改善就业情况的；有说恐怖袭击炸了世贸大楼，可以刺激经济振兴的；有说严禁批地，房屋供应就会增加的；还有说银行提高首付，居民就可以早一点置业的。朋友，两个选择，要么是这些怪理论错了，哪怕再高深也是错，要么就是整个世界已经脱胎换骨，你把赌注放在哪一边？

　　这些年来，我用经济学原理，分析身边的见闻，读者什么反应都有。我同意的，是它们采用的原理浅白一贯，推论清晰干脆。问题是，正是由于太浅，有读者担心学到的经济学，不及从充满微积分公式的专著中学到的多。

　　我的回应是：经济学著作和思想，无论是用文字还是用数学作表述，都是鱼目混珠、良莠不齐的。要分辨真假，没有捷径，只能亲历其境，凭个人学养作判断。但平均地，越是普遍的原理，就越容易被人以浅白的文章作阐释，它们被检验的次数就越多，离真理就越接近。这是说，高深的理论若与这些普遍原理相违背，错的机会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