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经济史学家 哈罗德·詹姆斯(翻译:介生)
什么才是金融业最大的竞争优势?这一轮金融危机给出了一个全新的答案。银行这回认识到,国家负担金融业救助成本的能力至关重要。它们现在想的,不再是到哪个岛国上去享用最宽松的监管,而是如何去傍一个荷包鼓鼓的大款政府
我们都认识历次银行大危机的一个产物:痛苦而长期的经济干扰;但它们的另一些产物却出人意料。危机当头,人们会总结出若干教训,但危机后的世界如何演变,跟这些教训往往没啥关系。谁是危机的罪魁祸首,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再容易不过,但不论谁受到谴责,这种谴责都不会影响到最终出现的金融新格局。
肇始于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的这一轮金融海啸,起源地是美国一些“大到倒不得”的银行。危机伊始,不少观察家便由此断定,它标志着美国式金融资本主义的终结。然而,如今看来,美国的银行反倒不是危机的最大受害者,其中颇有一些——包括几家出了名的问题银行——居然在危机中坐大,成了长时段上的赢家。用大把纳税人的钱输了血以后,美式资本主义又卷土重来。
为什么危机的教训明明摆在那里,人们偏偏不吸取?根源在于金融活动的一个奇怪特性。银行业固然是个存在竞争的行业,但这个行业的竞争,从来都是不充分的。
金融活动的核心在于信誉、信息网、从事市场交易以及营造市场(做市)的能力。因此,规模大的金融机构,虽也具有过去两年暴露出来的一些劣势,但它们所拥有的优势更是无可争议的。金融市场天然倾向于寡头主导。
过去,金融业在国家层面上受到稳妥监管,整体较稳定,往往是三四家大银行形成寡头垄断:英国有巴克莱(Barclays)、劳埃德(Lloyds)、米德兰(Midland)和国民威斯特敏斯特(National Westminster);德国有商业银行(Commerzbank)、德意志(Deutsche)和德累斯顿(Dresdner)。一直有人怀疑,存在着正式或非正式的银行业卡特尔,操纵着市场上的放贷条件和利率水平。对于此类怀疑,监管者的普遍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近20年,金融国际化趋势渐渐催生出一种新格局:一小撮银行瓜分全球大市场。各大银行不择手段,抢占有利地形,欲占金融全球化鳌头——最常见的伎俩是向金融监管最松弛的地区转移。
银行规模急剧扩张,扩张的规模则带来麻烦。伴随着体量大增,许多银行都发觉,要管理千头万绪的庞杂业务越来越让人头疼。电脑软件系统总是差口气,员工工作效率总嫌不够高,跨国运营所遭遇的文化差异也令人疲于应付。
于是,银行巨无霸陷入困境,几乎成了一种宿命。上世纪90年代,世界上最大的银行几乎都是日资银行,可如今谁还记得第一劝业(Dai-Ichi Kangyo)?
什么才是金融业最大的竞争优势?这一轮金融危机给出了一个全新的答案。银行这回认识到,国家负担金融业救助成本的能力至关重要。它们现在想的,不再是到哪个岛国上去享用最宽松的监管,而是如何去傍一个荷包鼓鼓的大款政府。
小国家、小政府管辖下的大银行很脆弱。美国够大,可以帮美银(America)和花旗(Citigroup)这样的大恐龙“擦屁股”。中国也能罩着它的大银行,虽然后者的资产组合里颇有一些呆坏账。
欧洲银行的处境就可怜一些。爱尔兰和冰岛的金融业畸形膨胀,压垮了自己的国家,让全世界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法国和德国这样的欧洲大国,政府救助金融业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未必招架得住那些跨国大银行惹的麻烦。此外,要搞清楚哪个政府该救哪一块,也是个麻烦事,举个例子:几家中欧的银行,由一家奥地利银行控股,这家奥地利银行被一家德国银行收购,那家德国银行的老板又是一家意大利银行——谁能理清这一团乱麻?
所以,几家跨国大行目前正在苦苦游说欧洲各国,希望建立一个泛欧洲的银行业监管规制体系(言外之意,如果那样的监管和规制再失灵,财政救助就是整个欧洲的事)。
至于已经申请国家救助的那些银行,根据欧盟的竞争法规,要对它们进行撤资和“瘦身”。一度位居国际大行排行榜榜首的苏格兰皇家银行(Royal Bank of Scotland)这样一棵大树,也正受欧盟委员会竞争总署的修剪。
就连相对健康的银行也被迫充实其资本金。这通常会促使它们继续收缩放贷规模,这对饱受金融危机创伤的世界经济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相反,美国政府正在怂恿大银行兼并弱小和生病的银行,并且用尽一切手段逼它们放贷。
政府干预的后果十分诡异。越是鼓励银行体系放开竞争,个别银行就越是会盲目冒险。政府越是出手干预,干预的能力越强,就越是有利于大银行和大国。
最近20年的全球化见证了小型开放经济崛起为全球领先者的奇迹。未来20年将会是另一种逻辑的全球化,将来的赢家会是那些大国强国,只有它们才能动员庞大的政府资源,扶植自己的嫡系部队,在金融争霸赛中胜出。
(作者系普林斯顿大学历史与国际事务教授。翻译:介生。供稿:Project Syndic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