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资本主义时代

　　陶冬

　　超级资本与稀缺要素——专利、垄断、品牌和分销渠道相结合，便有了“雁过拔毛”的特权和能力，成为全球的寻租阶层。国人不必为中国经济走向资本集约化而沾沾自喜，中国资本不过和中国工人一样，在为超级资本打工。中国必须要有自己的技术、专利、品牌，才不至于在超级资本主义时代沦落。

　　财富500强的国际巨型跨国企业，它们的大股东以世界上0.3%的财富，控制着世界上三成以上的经济活动。它们的大股东以极少的资本投入，使全世界为其打工，为其制造源源不断的利润。

　　如今，大多数巨型跨国企业(石油、矿产类除外)早已脱离生产环节，实验室多过工厂，工程师多过工人，靠独特性的产品定位拉动销售和增长。这些企业的共同特点是以较小的股本撬动巨大的销售，运作规模小，股本回报率高。

　　我们身处在一个没有资本的现代资本主义时代。马克思的《资本论》描述了工业经济时代资本与工人之间的生产关系，机器是当时生产和销售的核心，资本由此取得剩余价值。

　　然而在后工业经济时代，资本和工人一样沦为打工者，成为创造剩余价值的生产要素。今天巨型跨国企业没有机器、少有砖头，它们的核心竞争力来自稀缺要素——专利、垄断、品牌和分销渠道。稀缺要素占据着整个生产、销售过程中的要冲，通过寻租取得远较其他生产要素更丰厚的回报。

　　稀缺要素由生产、销售过程中剥离出来，在过去20年表现得尤为明显，成为几乎所有跨国企业共同追求的目标。现代经济中出现的两大进化，使这种剥离变得可能。

　　第一是生产外包。生产环节不再是企业经营的主业。跨国企业得以从繁杂的生产、运输、销售中解放出来，从业人员数量大幅下降，资金被投放在产生和维持竞争优势的技术开发、品牌培养上。全球化将生产外包推向高潮，也使得跨国企业的股本回报率大幅上升。

　　第二是资本平台。股市早已存在，但追求资本效率是近20年的新趋势。认股权证将职业经理人的利益与股东捆绑在一起，市场对股本增值的追求是前所未有的。资本市场同时将股权分散化，方便大股东以少量资金控制巨型企业，控制全球产业链。同时在资本市场融资，成本一般低过银行贷款。

　　于是，资本由驾驶座退到了后排座位。世界上大型跨国集团几乎无一例外地由职业经理人掌控、打理。此时的资本分成两大类：一类是随时可以在债市、股市上募集到资金。股市上的资金在理论上是股东的一部分，但未必是跨国巨企真正意义上老板。另一类是与稀缺要素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超级资本(super capital)。它们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资金，而是依存在生产销售中最关键、难以复制环节的特殊成分。由于它们占据整个生产销售环节的要津，便有了“雁过拔毛”的特权和能力，成为全球的寻租阶层，坐在价值金字塔的顶层。

　　投资天才巴菲特曾经描述他心目中的优良投资资产，“不拥有高速公路，但拥有高速公路上收费亭的公司。”想来那便是这里所说的超级资本。超级资本已经脱离出传统意义上的生产过程，但却拥有在过程中的寻租能力。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不过顶级跨国企业确实是这样赚钱的。

　　在马克思时代，资本通过生产赚钱；在后工业时代，超级资本通过专利、品牌赚钱。在马克思时代，原始资本积累和银行贷款拉动生产；在后工业时代，资本平台运作和杠杆操作成为主流。在马克思时代，资本家直接管理生产；在后工业时代，职业经理人管理现金流。在马克思时代，扩大再生产是盈利模式；在后工业时代，以最小的资本让全世界为你打工才是赚钱秘诀。

　　在生产经营模式的转型上，美国、英国远远超前于日本、德国，这和美英资本市场比较发达关系密切，同时也和美英的跨国公司在生产外包上进行得更加彻底有关。日本人、德国人的长项是发明技术，美国人、英国人则擅长于发明新的生产关系。

　　没有资本的现代资本主义(更准确的说法是超级资本控制下的现代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到更高境界后的产物，是新的生产方式，是新的盈利模式，也是新的剥削形式。国人不必为中国经济走向资本集约化而沾沾自喜。中国资本不过和中国工人一样，在为超级资本打工，制造剩余价值。中国必须要有自己的技术、专利，必须要有自己的品牌、营销渠道，才不至于在超级资本主义时代沦落。

　　(作者为瑞士信贷董事总经理兼亚洲区首席经济师，本文为个人观点，并非任何劝诱或投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