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金光的深入反思

　　何帆

　　房间里面有鲜花，飞进来的会是蜜蜂。房间里面有腐肉，飞进来的一定是苍蝇。像金光集团这样的企业能够在中国如蝇逐利，反映出来的是我们的体制不健全，法律不完善，也隐约可以看出幕后个别政府官员和强盗大亨的沆瀣一气

　　据《第一财经日报》报道，2007年2月7日，国家林业局已经致函云南省政府，叫停海南省金海浆纸业有限公司并购云南云景林纸股份有限公司股权以及开发100万亩配套国有森林资源的行为。海南金海浆纸业有限公司是印尼金光集团APP(中国)在中国投资建设的第13家特大型制浆造纸企业。

　　不受欢迎的企业

　　如何进入中国

　　金光集团是印度尼西亚最大的财团之一，APP是其龙头企业。在其母国印度尼西亚， APP由于涉嫌砍伐苏门答腊岛的森林资源，已经被政府“驱逐”出境。在其邻国泰国等，APP作为一个森林破坏者一直是不受欢迎的客人。世界最大的纸类中转商美国办公家具连锁公司(Office Depot)、德国最大的纸类产品批发商麦德龙(Metro)和日本理光公司均已停止购买APP的复印纸，带头抵制APP产品。由于经营不当，APP还陷入财务困难，如今，它背负了几十年都难以还清的、高达100多亿美元的债务，在纽约证交所已沦为真正的垃圾股。

　　这样的一家企业，居然在中国找到了乐园。从1995年起，金光集团先是到了海南，兴建金海浆纸厂、征地兴建350万亩浆纸林基地。由于原料不足，从金海浆纸厂开工以来，金光集团就开始在海南全省收购木材，导致很多地方天然林遭到破坏。所谓兴建浆纸林基地，实际上是在用推土机把原来的热带雨林推倒之后，种植桉树这样的速生林。桉树林不仅破坏了地下水资源和原有的植被，而且还驱逐了当地的动物、鸟类和其他生物。当地的农民说，桉树林里，连鸟都不愿意飞过！农民的土地被征收之后，不仅原有的作物遭到破坏，而且种植桉树收益极低，甚至连出让土地的租金都无法拿到。

　　海南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从高中便到了海南，大学四年也是在海南度过的。当金光集团在海南毁林的报道传来的时候，我就开始非常关注。没有想到的是，其在海南的违法行为没有得到任何制裁，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到了云南，而且口气更大，要在云南的文山、临沧和思茅等地圈占2750万亩土地。除了造成天灾人怨，金光集团在中国的财务也存在诸多疑点。金光集团在中国大规模扩张、大规模毁林和占地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其在中国国内投资企业的利润根本无法支撑这种扩张，反而是国内的银行体系要为金光集团埋单。这真是一单划算的买卖：金光集团在中国，借的是中国的钱、占的是中国的地、砍的是中国的林、赚的是中国的钱。

　　反思我们的外资政策

　　在中国引进的外资企业中，像金光集团这样的并非特例。金光集团的所作所为，提醒了我们反思中国的引进外资政策。是该清醒了。过去，我们一直善良地认为，所有外资企业都带着神圣的“金光”，现在，我们才看到其丑陋的面目。

　　资本是逐利的，但是，并非所有的资本追逐的都是肮脏的利润。越来越多的跨国公司已经意识到社会责任的重要性，在保护环境、改善劳工待遇、反对商业贿赂等方面，很多外资企业都在为中国的企业做着表率的作用。反思中国的外资政策，不是要用民族主义的意气，将所有的外资拒之门外。我们要反思的是自己的政策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房间里面有鲜花，飞进来的会是蜜蜂。房间里面有腐肉，飞进来的一定是苍蝇。像金光集团这样的企业能够在中国如蝇逐利，反映出来的是我们的体制不健全，法律不完善，也隐约可以看出幕后个别政府官员和强盗大亨的沆瀣一气。

　　调整外资政策

　　反思中国的外资政策，是为了打扫自家的卫生，迎接采花酿蜜的

蜂蜜，而不是传播疾病的苍蝇。我们必须调整相关的政策：

　　首先，现有的对外资投资项目的审批制度，没有充分考虑到对利益相关者的保护。比如在金光集团的案例之中，当地农民的利益就没有得到重视。对相关投资项目的审批应增加透明性，让主要的利益相关者如国内企业、消费者团体、当地社区参与，有公开的听证会，加强非政府组织和媒体的监督。

　　其次，现有的产业指导政策存在较大的漏洞。在当前产业分工日益细化的情况下，根据若干笼统的产业标准指导外资投资可能会出现问题。云南省和金光集团签订协议的初衷之一就是要发展本地的制造业。用当地一名官员的话说：“凭什么我们云南人只能为你们北京

上海人唱歌跳舞。”对制造业的盲目崇拜、对高科技的盲目推崇，使得很多产业政策的执行“变了味道”。我们建议，可以在人民代表大会中专门设立一个机构，负责对较为重大或争议较大的外资投资项目一事一议，这样的机构没有审批权，但是要有否决权。

　　再次，我们主张，跨国公司在中国要遵守其母国对环境、能耗、劳工等方面的执行标准。如果跨国公司在其母国和在中国的监管存在较大的落差，对中国的企业不利：假设一个经受了严酷而专业的军事训练的军人和一个对军事训练毫无所知的平民交手，谁会是赢家？同时，对那些没有到中国的国外企业也是不公平的，因为到中国的跨国公司可以通过政策套利，回避其母国的管制。

　　最后，地方政府的绩效考核体制必须改变，否则地方官员仍然会有强烈的冲动盲目引进外资。对地方政府官员和外资企业勾结的腐败案件，应该严加调查，明确处理，表明中国政府反对腐败的坚定立场。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助理、国际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