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玛工会劫

　　对中国市场利益的妥协会否引发沃尔玛全球建立工会的风暴，本顿维尔巨兽如何防范其低成本模式将遭遇的巨大冲击？

　　文/本刊记者 韦 巍

　　2006年8月1日，沃尔玛中国区公关总监董玉国十万火急飞赴晋江。2天前，在福建泉州的晋江店，25名沃尔玛员工宣布成立工会，这在外界看起来不啻是革命性的姿态，也迅速在沃尔玛全球和中华全国总工会引发风暴，当然追逐这一风暴的还包括来自全球的媒体。

　　在全球始终无意建立工会的沃尔玛在福建泉州一个小小的县级市却意外沦陷了，是根源于沃尔玛的妥协，还是“全总”的鼓动？这会带来沃尔玛全球建立工会的风暴吗？

　　星火燎原

　　据说，抵达晋江的董玉国在停留期间并未安排与新工会的成员见面，这是人们熟悉的沃尔玛的“方式”，傲慢包括不轻易表态。晋江工会被外界形容为“影子”工会，500名员工仅有30人加入工会，而且多数员工对于工会成立的消息一无所知。

　　出人意料，8月4日，沃尔玛第二家工会成立，42名员工成为深圳湖景店工会的第一批会员。8月5日，在南京新街口第三家沃尔玛工会宣告成立。南京市总工会组建部部长朗岳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表示，他们在成立工会的前一天曾与南京店的管理层商谈，但是沃尔玛方面始终没有表态对工会组织进行支持，态度仍然像以往一样强硬，他们原本打算在第二天继续与沃尔玛的管理层进行商讨。

　　8月8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对外公布，沃尔玛在中国成立的工会已经达到5家之多，这其中包括沃尔玛中国总部所在地深圳成立的3家。其时距离沃尔玛中国分店的第一家工会成立仅有10天。

　　形势急转直下，沃尔玛的态度亦完全转变。8月9日，全总基层建设部部长郭稳才证实沃尔玛致函“全总”希望展开谈判。据说，此前在几家分店的工会成立时，沃尔玛中国总部都在第一时间派员向当地管理层了解情况，并与市级工会组织进行接触。就在沃尔玛第一家工会成立前的两个月，全总副主席徐德明曾就在深圳成立工会问题与沃尔玛中国管理层商谈，但其时并没有任何结果。

　　在全球，沃尔玛一直坚持拒建工会的态度，并因此遭遇多次诉讼。十年前，沃尔玛进入中国市场，从此便展开了与中华全国总工会在工会组建问题上的拉锯战。十年中，沃尔玛的态度由反对扭转到“不阻挠”，直至今天全面支持的戏剧性姿态。

　　沃尔玛对此问题的第一次妥协是在2004年底。当年10月，全总公开谴责多家外资企业拒绝建立工会，并声称要对沃尔玛提起诉讼。迫于全总的压力，沃尔玛不得不改变态度，对外宣称，“只要员工有要求组建工会，沃尔玛将尊重员工的选择。”而这种表态在其他的发达国家市场是从未有过的。

　　但此后，中国的基层工会组织并未感觉到来自沃尔玛的阻力的弱化。在长沙，沃尔玛仅有一家店面，长沙市总工会副主席唐再明清楚地记得，两年前第一次登门拜访沃尔玛时，被对方阻拦的情形。他和中国其他地区的同行一样，在沃尔玛屡碰钉子，为了能够取得突破，他们曾经试图以补助员工的方式来鼓励员工成立工会，但是，“仍然没有员工敢‘违背公司宗旨’这么做”。

　　一位曾在沃尔玛担任人力资源高级职位的人士表示，沃尔玛曾印发专门针对工会的小册子，告诫员工保持与工会组织的距离。2004年，加拿大魁北克省的一家沃尔玛店在食品与商业劳动联盟的推动下成立了工会，随后，因为惧怕引发连锁反应，沃尔玛迅速关闭了该店，并对外宣称关闭理由是“业绩不佳”。中国最先成立工会的五家店会否遭遇与魁北克省沃尔玛店相同的命运？

　　8月9日，在全总负责人郭稳才与沃尔玛谈判当天，几乎没有任何预兆，沃尔玛向全总全面妥协。媒体很快收到了沃尔玛的官方声明，在这份名为《沃尔玛支持中国政府创建和谐社会的努力》的声明中，沃尔玛表示，中国公司正在采取具体步骤与中华全国总工会以及各地的工会组织商讨如何以高效、和谐的方式，协助在所有沃尔玛国内的商场组建基层工会。

　　这意味着，除已经建立工会的5家店铺外，沃尔玛在中国的其余55家店，将陆续在沃尔玛和全总的组织下逐步建立工会。“这将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沃尔玛公关总监董玉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通过沃尔玛与各地基层工会的积极沟通，将尽量缩短在华全部门店组建工会的时间。

　　沃尔玛的妥协

　　几乎在中国工会呈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局面同时，2006年7月28日，沃尔玛宣布退出德国市场。此前其在德国艰难开拓了8年之久，已经创建了85家分店。但2005年其在德国的亏损高达数亿欧元。除掉德国经济不景气因素之外，未能根据德国市场的特点调整经营策略，针对消费者习惯进行“本土化”改革等问题被分析师们列为主要原因。这是沃尔玛在欧洲市场遭受的重大挫败。在此前的两个多月，沃尔玛刚刚忍痛卖掉了其在韩国的全部店面。而在全球第二大零售市场日本，沃尔玛同样举步维艰。

　　对此，沃尔玛全球化运作的始作俑者——CEO李斯阁颇为无奈，此前李斯阁曾大力鼓吹“沃尔玛的国际部正在显著地增长，在我们计划开张的约600家卖场中，约有三分之一在美国之外。”但现在李斯阁不得不面对沃尔玛在欧洲和日韩市场的接连败局。

　　在国际业务频频受挫的同时，沃尔玛在全球遭遇的声讨浪潮却有增无减。

　　四个月前，代表600万美国劳工的美国胜利联盟在全美35个城市组织集会活动，抗议沃尔玛的无医疗保险、低工资等政策。从纽约到洛杉矶，美国各大城市聚集着抗议沃尔玛的人群，他们高举“涨工资”、“加福利”的条幅，希望沃尔玛能够改善员工待遇。随着沃尔玛霸主地位的巩固，阻止沃尔玛进行大规模扩张的呼声一直不断，要求提升员工待遇和福利的呼声此起彼伏。在美国，由于拒绝建立工会，沃尔玛遭到美国劳动关系委员会26次起诉。

　　这致使沃尔玛全球声誉受损。2006年6月6日，挪威政府养老基金对外宣称，由于沃尔玛公司严重侵犯劳工权利，将抛弃并不再投资这家“道德败坏”的零售巨头。《财富》杂志曾这样描述这家公司，“工人遭反锁，性别歧视大案……它粉碎了独立经营者的梦想(这是杰佛逊式的美国理想)。在美国，它是美好与公正的敌人。”

　　在全球利润和声誉都遭遇冲击时，沃尔玛将增长重心寄托于中国这个新兴市场，拥有13亿人口的中国市场成为其国际化的重要筹码。沃尔玛第二任CEO大卫·格拉斯曾表示：“中国是沃尔玛在地球上惟一可以再单独创造1000亿美元销售额的国家。”李斯阁也坚信，“中国是惟一可以成功复制沃尔玛美国经验的国家。”

　　据统计，过去20年来，中国市场零售总额的年均增长幅度将近15%，2004年的零售总额高达2420亿美元，成为排在美国、日本之后的第三大零售市场。目前沃尔玛在中国地区设有60家分店，2006年，它计划在中国新建18至20家店。此外，沃尔玛宣称，未来5年内计划在中国增募15万名员工。这一数字是沃尔玛中国现有员工总数的5倍。

　　但是与中国梦想同时到来的是来自中华全国总工会要求“成立工会”的压力。但显然，为了巨大的中国利益，傲慢的沃尔玛乐意于做出妥协。

　　挑战“低成本模式”

　　但问题的关键是接下来工会风暴会否席卷到沃尔玛全球？

　　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南京市总工会组建部部长朗岳接到《迈阿密先驱报》的采访函。在南京成立第三家工会组织之后，南京市总工会办公室收到的国外各大传媒机构的采访函不下20份，这在地方工会中还属于十分罕见的现象。沃尔玛中国工会的成立引起了全球的关注，这些媒体无一例外地发出“中国工会是否将复制于全球”的疑问，这也正是沃尔玛现在面临的最艰难的挑战。

　　40多年前，沃尔玛在美国堪萨斯州的本顿维尔镇崛起，凭借其低成本策略，成就了今天的的巨额营收，2005财年沃尔玛的利润首次超过了100亿美元，总收入较去年上升了11%，增至2850亿美元。

　　但是，这一切全部建立于其无往不胜的“低成本模式”。

　　上海昭邑零售商的高级营运管理顾问王辰曾在沃尔玛担任高级管理岗位，据其透露，沃尔玛的薪资水平普遍低于同类型的外资零售商，甚至低于国内的民营零售商。沃尔玛中层主管的薪酬低于家乐福同样职位的员工近1/3，而高级员工(店长或更高级别)的薪酬低于家乐福同等职位员工近1/2，基层员工的工资也同样低于对手。但是，沃尔玛的员工培训机制占据了其人力成本的一大部分，由于70%以上的培训晋级和升迁来源于沃尔玛内部，与其他零售商雇佣外来中高层管理人员的方式相比，这一做法节省了很大一部分成本。

　　此外，现有员工的低成本待遇已经将沃尔玛整体人力成本的控制推到了极致。据一位业内专家估算，“国内零售行业，几乎70%的企业都处在盈亏的临界点，零售业之战是一场成本大战”。

　　“这种以‘低成本’为根基的‘沃尔玛方式’曾成就了沃尔玛的强大，但现在极端低成本的巨大破坏性已经逐渐显现。”王辰表示，在成熟市场，沃尔玛依靠专业技术把库存和物流成本完全降低到极致，其庞大的采购能力致使上游供应商完全微利甚至无利可图，其人力成本也已精简到最大限度，这是其赖以生存之根基。“一旦沃尔玛全球建立工会的话，工会体系提高薪资的要求会导致沃尔玛的低成本模式，甚至利润模式遭遇全面挑战。”

　　科尔尼管理公司一位长期跟踪零售业的高管认为，“沃尔玛在其他市场上可能会采取其他策略来继续抵制工会，比如可以拿中国市场的特殊性，包括中国工会的特殊性来强调区别对待的问题。”

　　但关键是类似的借口是否能说服员工，以及它无所不在的反对者们？

　　沃尔玛全球市场分布状况

　　国家    店面数量  进入时间

　　美国  3918  1962

　　墨西哥  815  1991.10

　　波多黎各  54  1992.8

　　加拿大  278  1994.10

　　阿根廷  12  1995.11

　　巴西  293  1995.5

　　中国  60  1996.8

　　德国  85  1998.1

　　韩国  16  1998.7

　　英国  322  1999.7

　　日本  393  2002.3

　　哥斯达黎加  131  2005.9

　　萨尔瓦多  59  2005.9

　　危地马拉  119  2005.9

　　洪都拉斯  37  2005.9

　　尼加拉瓜  36  2005.9

　　附注：沃尔玛于2006年5月22日宣布退出韩国市场，于2006年7月28日宣布退出德国市场

　　资料来源：《中国企业家》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沃尔玛中国工会成立时间表

　　成立时间    店面名称    首批加入工会的员工数

　　2006年7月29日   福建泉州晋江店   30人

　　2006年8月4日   深圳湖景分店   42人

　　2006年8月5日   南京新街口分店   31人

　　2006年8月6日   深圳西乡前进路分店   12人

　　2006年8月8日   深圳布吉大芬分店   24人

　　资料来源：《中国企业家》根据公开资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