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局困住自己的民营石油大亨龚家龙真相全调查

　　龚家龙算个人物吧？他如今不只是湖北天发集团的董事长，还当上了中国长联石油董事会的主席呢！

　　龚家龙应该是个富豪吧？要知道，在当今中国，他可是最大的民营石油大亨呢！

　　如果换了几年前，答案简单而明了，现在同样的问题连龚家龙也未必能理直气壮回答 得上：他好不容易挣下天发却引发产权之争，正陷入难以为继的困局；无论天发，无论长联石油，他均饱受争议。

　　在国家政策尚不允许的情况下涉足石油，借政府之力超常发展，这些都是龚家龙设下的局，只不过这局也把他自己困在其中，凭他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似乎无法解困。他委屈么，他真的委屈么？

　　答案还得从调查中来……

　　策划/ 许奔流 李玉申

　　执行/ 李玉申 陈玉琴

　　统筹/ 李玉申

　　“天发”成败真相

　　本刊记者 李玉申 发自荆州

　　2005年7月19日下午。湖北荆州。天气闷热。

　　驾驶着一辆略显破旧的富康车，

出租车司机王斌疾驰在该市北京东路上，急切又匆匆地。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前方“天发石油”的巨幅铁架，在它的旁边，是写着“活力28，洗涤专家”的巨幅彩色广告牌。到天发加油站来加油，已经是老王多年来的习惯。

　　“天发石油和活力28都是我们荆州的知名企业，天发的大老板比市长还出名。”和《商界名家》记者说这番话时，王斌的脸上显然难掩失落之情——最近一年来，关于“天发集团垮了”的传闻在荆州百姓中已经是沸沸扬扬。

　　天发遭遇“多事之秋”

　　关于天发在荆州的实力和地位，2000年之前，没有人会怀疑。

　　这家在1988年成立的天发公司，短短数年间就迅速发展成为拥有当地两家上市公司和多家子公司的庞大产业集团，涉及石油、造纸、农产品开发等三个主要领域，企业资产数十亿元，成为荆州当地名副其实的龙头企业。

　　其中，集团下属的主要上市企业“天发石油” 1996年12月17日在深交所上市，10多年来，发展为全国唯一一家独立于中石油、中石化两大集团之外，具有成品油购、运、储、销一体化运转能力和加油站网络配送经营能力的大型上市企业。在长江沿线拥有3座油气储备库(其中2座为万吨级以上大型油气库)、100多座大型连锁加油站、加气站、一支长江内河规模最大的石化气运输船队。经营地域遍及鄂、湘、赣、豫、皖、琼等省市。尤其是到了2003年，天发拿到了国家商务部颁发的期待已久的成品油批发牌照，从而成为我国第三大成品油零售和批发商。同年年底，又获得了原油进出口经营的牌照，成为国内非国营贸易进口原油的主要企业之一。由于石油贸易的高利润和垄断的特点，这三块牌照，等于是天发盈利的通行证。而在此时，天发下属的另一家上市企业“天颐科技”则依托本地丰富的农产品资源，进行油菜籽和米、面加工，也是国内同行内的龙头企业；旗下的“帅伦”造纸集团则是湖北省最大的造纸集团之一。采访中，甚至有人开玩笑对《商界名家》记者说：在最辉煌的时候，天发能当荆州半个家。

　　在外人眼里，“顺风顺水”的天发集团前景无可限量，但情况恰恰在此时发生了微妙变化，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表明：天发出事了！

　　首先是天发石油亏损让业界大跌眼镜。证监部门发布的相关信息表明：这家2000年之前一度被股市热捧“民营石油股”却在近年来情势急转直下，2001年和2002年连续两年亏损；2003年戴帽“ST”；2004年因虚增利润、隐瞒重大事项而被证监会行政处罚，同年每股亏损0.501元；今年4月发布预亏公告，5月，又因在2003年年报中将未到账的1600万元财政补贴计入利润表，被深交所公开谴责。也许正是由于绩差的原因，从2004年4月起，天发石油在二级市场上走上了不归路：股价从接近8元大跌至2005年7月中旬的1.7元，其状甚为惨烈。不过，在这一年多的下跌过程中，天发石油倒是有过几次反弹行为，而每次反弹，几乎都是借助其进军石油上游行业的雄心。

　　屋漏偏逢连阴雨。拥有1000多名职工的湖北著名企业活力28集团的职工，由于激烈反对针对该企业的改制方案，要求政府出面让活力28脱离天发集团。据悉，2004年10月，荆州市市政府就召开了由主要部门领导、天发集团领导和活力28集团职工代表参加的座谈会，初步作出决定：政府考虑让活力28脱离天发。

　　活力28“独立”余音未了，天发旗下的另一骨干企业、上市公司天颐科技被荆州市政府强行收回。天发集团在这个企业中拥有的45.43%的股份，悉数被无偿划转。而荆州市政府做出这一决策的理由则是：天发在荆州的地位过于重要，政府要保护国有资产不被流失。2005年1月5日，天发集团和荆州市古城国有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共同发布声明，天发集团通过股权划转的方式将所持有的天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5429.7万国有法人股(占总股本的45.43%)划转给荆州市古城国有投资有限责任公司。

　　换了“娘家”的天颐科技经营状况依旧难见起色。2005年7月8日，天颐科技发布2005年中期业绩预告修正公告，将之前公布的2005年1月31日至2005年6月30日业绩预告“比去年同期下降50%以上”修正为“因公司所处的行业受到季节性的影响,进入二季度的原料收购时期,由于公司流动资金的严重短缺,原材料采购量减少,导致公司生产加工量不足,致使主营业务收入大幅度减少。经对财务数据初步测算,预计公司2005年中期亏损约1200万元左右”。而在2004年同期，天颐科技的业绩还是净利润917.568万元，每股收益0.077元。

　　天发的尴尬绝不仅仅来自市场，其多年来发展过程中和本地银行的借贷关系也因公司业绩不佳变得异常紧张起来。据《商界名家》记者了解，天发在荆州本地六大银行的欠款总额达到了20亿元，其中，仅工商银行荆州分行就有近10亿元。工商银行荆州分行有关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多年来，天发和工行的合作一直是好的，从2003年11月底才出现了天发拖欠问题。2004年10月，工行荆州分行就已将天发诉至湖北省高院，要求其偿还其在中国工商银行荆州市红门路支行借款本金1.49亿元及相应利息。湖北省高院已在2005年3月判令天发石油还款。

　　7月6日，天发石油发布重大诉讼公告。公告称：中国建设银行荆州分行已将其告上法庭，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已受理此案。据悉，2002年7月12日，天发石油第一大股东湖北天发集团在建行荆州分行借款5000万元，截至到目前，仍有近千万元本金及利息未归还；2004年9月12日至12月14日，天发石油先后13次在建行荆州分行借款28400万元，该部分借款绝大部分已逾期。上述借款合同均办理了抵和质担保手续。建行荆州分行于2005年5月8日向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上诉要求法院判令天发石油和其大股东天发集团返还借款本金及利息，且支付逾期滞纳金及违约金，同时要求法院确认所办理的抵权和质权合法有效。

　　在计划开庭审理的2005年7月12日，《商界名家》记者却突然从湖北省高院了解到：该案已经延期审理，具体时间未定。一位姓樊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延期审理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政府介入”。

　　此外，因天发集团与中国农业银行黄石澄月岛支行发生借款合同纠纷，农行黄石支行向黄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诉讼保全申请，黄石中院最终裁定，对天发集团持有的天发石油法人股中的1000万股予以冻结。

　　……

　　陷入资本漩涡的天发集团一度面临停摆的生存危机。据了解，目前集团主要的业务只集中在加油站的石油经营和部分农产品加工，因为缺少流动资金，绝大多数企业处于停产、半停产的状态，艰难等待“冬天”过去。

　　天发扩张缘于“身不由己”

　　追踪天发沉浮，关注自然而然要落在天发掌门人龚家龙的身上。

　　“踏实，人缘极好。” 在荆州市人大车队，52岁的巫学松向《商界名家》记者这样描述青年龚家龙给他的印象。巫学松是龚家龙早年的同事，据他回忆，龚家龙1977年从沙市郊区的一家盐厂调入荆州行署的二级单位荆州轻工业局车队，两人同岁。龚家龙在车队最早的工作是油漆工。

　　从1971年到1975年，在盐化工厂当工人的龚家龙从事过不同的工种，从钻井工到电焊工，从车工到钳工，尤其喜欢的是汽车修理。“我什么都干过，而且都干得不错”。龚家龙颇为自豪地对记者说。1975年，龚家龙调至荆州地区轻工业局，担任过汽车修理队长、调度队长，后来着手组建了一支车队，任汽车队长，专门将荆州生产的轻工产品销往外地，多年的工作锻炼了他，尤其熟谙生产资料的供求信息。

　　1988年5月1日，轻工业局局长调往海南，颇得赏识的龚家龙也随之前往。1988年的海南刚刚从广东另立出来，“海口那时还像个大工地，电价太高，成本太高。”尽管只在海南待了十来天，龚家龙还是长了不少见识。

　　回到荆州后，1988年5月18日，龚家龙以荆州轻工局的名义从当地信用社和银行累计贷款20万元，注册成立了“荆州地区生产生活资料产品经销公司”(以下简称“双生公司”)，由龚家龙任公司经理、法人代表。当年，双生公司盈利近200万元。

　　1989年5月，荆州地区行署选派有经营能力的龚家龙到海南办事处加强和从事经营管理工作，并兼任“海南龙海实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公司党委委员，此时，“双生公司”的人员和经营也转到海南。同年7月，“海南龙海石油液化气公司”批准立项，并在11月创立了“海南龙海石油液化气荆州分公司”，并在武汉、海口、湛江、常德等地建立分支机构。而此时，龙海石油液化气公司的经营工作也全部由龚家龙主持，原“双生公司”人员转至龙海公司。

　　1991年6月，荆州地区行署为清理原龙海实业有限公司，将龙海实业有限公司分为龙海实业有限公司和龙海石油液化气公司。龙海总公司划归龙海实业有限公司，隶属地区外贸局。液化气公司、荆州储气站等划归龙海液化气公司，隶属地区物资局。9月，荆州地区龙海石油液化气公司更名为“荆州地区物资开发公司”，龚家龙任经理、法人代表。

　　1992年8月，经湖北省体改委〔92〕6号文件批准，公司名称由“荆州地区物资开发公司”变更为“湖北天发企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并在1993年3月正式更名。此时，集团下属分公司(业务部)达到20多个。同年12月，国家体改委下发[1993]271号文，确认天发集团为进行规范化股份制企业试点单位。

　　上述历史表明，在1991年3月以前，天发的前身是荆州地区物资局在海南的窗口企业“海南龙海实业公司”，该公司的创办人，就是现天发集团董事长龚家龙。到了1991年的9月，该公司才改名为“荆州地区物资开发公司”，隶属于荆州地区物资局。到了1993年3月，公司才正式改名为：天发企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这说明天发在创办初期，一直是当地物资局的下属企业。

　　成立天发集团后的龚家龙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发展冲动包围着，一方面，他看好石油产业在中国未来的发展，另一方面，他又必须面对公司只有区区数千万元总资产的现实。1994年，龚家龙给当时湖北省政府的领导写信，表达了天发想加快上市的强烈愿望，在这封长信中，龚家龙还向省政府承诺：天发成功上市后，除了发展石化产业，还会在湖北这个农业大省建立农产品开发集团。

　　1996年12月，“天发股份”(后更名为“天发石油”)成功登陆深交所。上市融资后，天发开始扩建加油站，经过两三年时间，公司就发展到了100多家加油站，两个大型油库。同时天发集团成立了天颐科技、天荣农业两个大型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建立了当时国内最大的精米、面粉加工厂。到今天，这两个企业所联系的农民就超过了100万户。

　　1996-1997年度，该公司被中国证券报社、湖北省证券会评为“最受市场欢迎的湖北上市公司”，1998年度被《亚洲周刊》评为“中国大陆100大上市企业之一”第65名；1999年度被中国证券报社等单位评为“中国最具发展潜力上市公司50强”第36名；2000年度被湖北省统计学会评为“湖北市场行业十佳”企业，连年被荆州市政府评为纳税大户。

　　1997年，湖北省开始“学习韩国经验，建立产业集团”。早在上市之前，政府就和天发等集团达成了这样的一个“原则性协议”：上市后的企业，原则上一家企业帮助省里解决一个困难行业。后来，在政府的主导下，天发集团先后将荆州造纸厂、江陵造纸厂、武汉造纸厂、黄石第一造纸厂等企业收归旗下，组建了湖北帅伦造纸集团，成为天发集团的另一主要经营业务。在当时的国企改制中，荆州市政府还先后把荆州市第一木材总公司市化建总公司、市金属材料总公司、市畜牧良种场、市物业发展总公司、中南木材实业总公司、上市公司活力28的国有股权以及活力28集团等国有企业划归或者廉价转卖给天发。

　　至此，由省、市两级地方政府以行政力量联合推动的“天发帝国”正式成型，集团资产迅速飙升到数十亿元。

　　拿什么拯救天发

　　这些令天发“身不由己”的扩张行为也埋下了后来企业危机爆发的种子。当年天发兼并重组荆州本地多家亏损国有企业的时候，随着部分国有资产的进入，也把这些亏损企业的债务和职工一起接了过来，据龚家龙向《商界名家》透露，这部分债务包袱多达22亿元；仅以企业员工数量来说，兼并这些国企前后，天发集团员工从310人激增到2万多人。

　　在天发当初半推半就所收购的国企中，最为人知的例子莫过于活力28。活力28上市之前隐瞒实情，将其优质资产与德国人合资。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经营已经非常困难，四处寻找买家，天发本来就不想要活力28，是市政府出面让天发收购活力28。“活力28账面上就已内亏2个多亿(实际亏损5个多亿)，2000年，我们花了5个多亿把它收购过来，5个多亿的窟窿是天发集团帮它补上的，这也成了拖累我们的一个巨大债务包袱”，龚家龙说。

　　龚家龙回忆说，当时荆州市政府的领导找到他，要他接手“活力28”。开始，他以“天发不熟悉日化行业” 等理由推掉了，可政府就是不死心，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一位市长最后和我说，‘老龚，政府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找你的，天发必须要接。’”最后，龚家龙拖了一年多，实在拖不过去了，才在2000年收购了“活力28”。

　　而天发在投资天颐、天荣两家农业集团过程中，也因投入过多、战线太长造成资金短缺，每年的油菜籽收购季节，天发的资金都有不同程度的吃紧。到了今年，更因流动资金奇缺，连收购农民的油菜籽的钱都难以支付。

　　而此前天发一直看好的石油产业也并非一帆风顺：1998年，国务院出台了38号文件，对石油市场进行整顿。通过该文件，国家把成品油的批发、零售、仓储、进出口的经营资格全部收归中石油和中石化两大石油集团。这还包括加油站的建设，表面上虽然不用由两大石油集团批准，但是实际上清理整顿小组都是两大集团的人员，实际权力仍掌握在两大集团手中。经过这个文件，天发相关的经营资质一夜间都被取消，通过上市两次融来的6亿资金所投入的项目被迫搁浅。

　　成品油不能经营了，加油站不能继续建了，有的加油站甚至直接划归两大石油集团。龚家龙向《商界名家》记者回忆，当时的天发经营相当困难，一度偷偷摸摸进口“黑石油”。荆州市也积极为天发跑贷款，当地一位市长曾3次亲自去工行为天发“要”贷款，这让龚家龙很感动。

　　尽管遭遇政策寒流，但作为上市公司，经营还是要进行下去。龚家龙一面把重点投向农业产业开发，一面向国家经贸委(现在的商务部)和国家发改委申请石油运营资质。据了解，当年天发拿到部分石油经营资格许可，湖北地方政府确实提供了很多企业无法具备的官方支持。

　　2004年以前，每到油菜籽收购的季节，就成了龚家龙最忙活的时候。当然，他不是忙着收菜籽，而是忙着去省里跑贷款。

　　企业急，政府也急，但这种似乎是一厢情愿的努力和拯救行动并没有得到银行的积极反应。“有银行愿意等天发的产权弄清楚了再贷款，可天发的产权都扯了两年了，由此造成的企业损失谁来承担？”龚家龙忧心忡忡。

　　当年，秉承政府指令的收购与兼并让天发背上了巨大的债务包袱。那天发究竟有多少银行欠款？据龚家龙介绍：当年被兼并企业的债务在第一时间转变成了集团的短期贷款，“这的确让天发很吃不消”。但如果去掉这部分历史债务欠款，天发实际通过银行的贷款则只有10亿元。

　　“天发集团正常的流动资金每年不少于20个亿，总的负债率在51%-52%之间。2004年以前没有欠过银行一笔利息。”龚家龙介绍，荆州市政府强行收回天颐科技是天发银行资金链开始断裂的一个起点。之后，工商银行首先发难，中行、建行尾随其后。天颐科技停产至今已经1年多了，资金紧张迫使精米厂、面粉厂增产节约，晚上开工；龚家龙很为之叫屈，“天发下属企业，国家没投一分钱，之前都是荆州当地的利税大户。现在这些国内最先进的生产设备只能躺在车间里睡觉，我看着心疼呀。”

　　今年7月中旬，在荆州市国资委，一位知情者曾向《商界名家》介绍，早在去年下半年，荆州市政府就抽调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组成了专门针对天发改制的“天发工作组”，由市政府秘书长亲自牵头。“从今年开始，省里也已经介入，并高度重视。”到8月中旬《商界名家》记者北京采访龚家龙本人时，他明确告诉记者：目前荆州市国资委已经对天发的产权问题有了比较明确的界定，并会在合适的时候“揭开盖子”。

　　在对荆州市政府的采访中，谈到天发，所有受访者都小心翼翼，不愿多讲。一位官员私下告诉《商界名家》记者：“龚家龙和天发为荆州做出了很大贡献，企业目前的困境政府正在想办法解决。”

　　在荆州市江汉北路，11层的天发大厦一派冷清。走进大楼，各层办公室都很难听到脚步声。在11楼，天发集团董事长助理徐家新告诉记者，天发的困难是暂时的，“天发上下都相信老板能渡过难关”。

　　“不管政府最后的界定结果如何，我们都不想与政府搞僵，今年荆州市政府收回天颐科技，我一句话都没讲，也不想争产权，谁经营得好，就让谁经营好了。”龚家龙告诉记者，哪怕现在荆州市政府断定天发都属于国有资产，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对我来说，资产的数目已经没有意义，企业做到了几十亿，早就不再属于我龚家龙一个人，而是属于这个社会。”

　　“最让我头疼的是现在银行对天发只收不贷，任何企业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等死。”龚家龙认为，2003年以前，天发的各项经营状况一直比较正常，如果说存在问题，也是部分农业产业上的投资失衡。湖北是农业大省，每年直接和天发有利益关系的农民就有100多万户，龚家龙一直看好天发的农业产业，并投入了大量资金。“天发做农业以前，荆州老百姓卖油菜籽只有7毛钱一斤，现在每斤收购价到了一块五，亩产量翻了几番。”龚家龙认为，没有天发在这些行业的生产、技术投入，荆州百姓每年的收入就会少很多。但如今资金紧张，今年当地农民的油菜籽只能在家里烂掉。

　　在几大商业银行之间，工商银行和天发已经打了17年多的交道，欠款也最多。龚家龙告诉记者，工行的一位行长甚至和他说，天发所欠的10亿资金银行大不了不要了，但天发也别想再过好日子。“一个银行行长和天发说这样的话，我感到很遗憾。”龚家龙反复强调天发会还钱，只是希望部分银行能续贷，让天发渡过难关。“目前，天发石油的资产优良，就差流动资金，3个亿就够了”。

　　站立在这场质疑风暴的中心，龚家龙也在反思20多年来下海的成败得失：瞻前不顾后，贷款结构不够合理……但他并不认同外界对天发“家族制管理混乱”的说法。他告诉记者，自己唯一的女儿还在英国读书，而之前龙海公司的一些旧部在天发任职也是正常的。“每年来天发考察学习的企业有400多批，这可以说明一切。”

　　现在，龚家龙只希望荆州市政府能把天发的管理权给他，“只有我对天发的情况最熟悉，我不求任何回报。”

　　据了解，目前已有几家国内和国外大公司找到天发，欲寻求农业产业合作。“只要有资金合作，天发的设备和技术都是国内一流的。”龚家龙坚信：到明年，天发的主要产业都能正常运转。言谈中，龚家龙情绪几次激动，作为“老三届”，他已经经历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动荡与不安；现在，已过天命之年，龚家龙的二次创业似乎并不顺利并充满变数，这些不确定让龚家龙感到痛苦和不安。

　　编辑/ 李玉申 陈玉琴

　　10月17日本刊截稿时，龚家龙在武汉再次约见本刊记者，他告诉《商界名家》：9月20日，荆州市政府终于在天发的产权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同意今年4月荆州市国资委24号文件提出的“实行天发集团管理层以承债方式承接产权关系，国退民进，整体改制”的建议，同意天发集团整体实施产权制度改革(含天颐科技和活力28有限公司)。记者看到，在这份名为“荆州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关于湖北天发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改革方案的批复”(荆政办函[2005]64号)的文件上，还提到了要求天发妥善转换原国有企业职工身份、市政府为改制提供优惠政策等问题，同时，“荆州市政府及有关部门为支持天发的发展所做的一切尚未实行的承诺与担保全部废止”。龚家龙还透露，目前天发集团的工商变更及其他改制工作正顺利进行，改制完成后，天发将是一个“纯粹的民营企业”。

　　龚家龙的“第二战场”

　　本刊记者 李玉申 陈玉琴 发自北京、荆州

　　背着“圈钱”传闻上路

　　也许正是因为有天发出事在前，所以从龚家龙开始筹备石油商会的那一天开始，关于他要利用商会(后来是“长联石油”)为天发圈钱的说法就不胫而走。

　　2005年8月11日晚，北京华都饭店。龚家龙递给记者两张名片：一张写的是“全国工商联石油业商会会长”，另一张则是“长联石油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龚家龙向《商界名家》记者介绍，1998年两大国有石油集团出台的《38号文》是对国内石油行业高度垄断的文件，一下堵死了天发这样的民营石油企业。他回忆说，从1999年到2003年，天发石油的运转不得不基本停滞。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他开始外出走访了美国和中东一些国家，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把民营企业联合起来，来争取话语权。就在2004年12月，也就是中国成品油零售市场向国外开放的当天成立了石油业商会。

　　石油业商会的成立，一方面要起到行业组织的带头作用，一方面向国家发改委争取牌照，但是，商会仍然不能帮助民营石油企业发展壮大。国外的许多大的财团、大的金融机构希望进入到中国的石油行业，但是由于中国的民营石油企业规模都很小，无法进行正常的合作，龚家龙于是有了把民营石油企业捆绑在一起，成立一个大的民营石油集团的想法。这样国家不但可以把对民营企业的优惠政策落到实处，还可以同国外的大集团进行平等的合作。在这样的背景下，长联石油诞生了。

　　对于长联石油成立时的盛况，一位参加了长联成立仪式的北京媒体同行向《商界名家》记者回忆道：6月29日上午9时，人民大会堂3楼能容纳一千多人的小礼堂内座无虚席，出席典礼的嘉宾有科威特、伊拉克、苏丹、叙利亚等产油国的大使，还有国内外的金融和投资机构，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甚至还有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的代表。一片掌声中，龚家龙以长联石油董事局主席的身份与科威特驻华大使费萨尔·拉希德·盖斯共同揭开了“长联石油”标牌上的鲜艳丝绸。

　　龚家龙曾代表长联石油表示，该公司联合了国内30多家民营油企，资产规模在50亿元～100亿元，经营资产则达1000亿元，公司致力于打通石油上、中、下游产业链，并参与国际竞争与合作，并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海外上市”。

　　成立长联与天发资金吃紧的时间如此“凑巧”，也许正因如此，从龚家龙在工商联组建石油业商会的那一天起，“动机不纯”的说法就开始出现。到了今年六七月份成立长联石油，龚家龙“借机圈钱”的传闻达到高潮。

　　“长联的董事会都是由主要的发起股东构成，对每一笔资金的投向都有一套完整的决策体系。”接受《商界名家》记者采访时，龚家龙语气急促而无奈。他说，长联又不是我龚家龙一个人的，每个投资者都会对自己的资产负责，“借机圈钱”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据了解，自称要做中国第五石油航母的长联石油尽管取得营业执照，却至今未获国内成品油批发许可证、成品油零售许可证，以及成品油/燃料油进口许可证，所以还无法进行实质性运作。

　　而在长联石油筹备期间，还不时有“内部股东不和”、“长联就是天发子公司”等传闻出现。为此，《商界名家》曾致电数家长联大股东，发现大多股东都能正确看待天发和长联的关系。长联大股东——上海鹏盾石化有限公司总经理傅炳荣告诉记者，天发不会影响长联，长联的股东目标也是一致的，他们都非常看好民营石油集团的前景。“外界说长联无证启航，但没有公司注册在先，很多经营资质都不能正常申请。”傅炳荣认为，外界对天发有质疑，但不能因此对长联有偏见。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心做好天发石油，不在乎外头怎么说。”龚家龙相信，自己埋头做事终会得到外界的理解。

　　也许这是他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不管龚家龙能否通过长联来圆石油大亨的梦想，这条道路注定因天发阴影而不再平坦。

　　未知风险大于现实冲动

　　“从我认识董事长，他给我的唯一印象就是‘太劳累’。”

　　刘思是长联石油新闻中心的工作人员，今年5月份进入长联石油筹备组，这个才23岁的北京女孩有着南方女子的清秀和妩媚，她见证了长联石油从筹备到走到前台的整个过程。刘思告诉《商界名家》记者，龚家龙平时在北京连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每天晚上不到凌晨很少休息，第二天早上7点钟在公司还是精神抖擞。“我们上班周六从来不休息，周日加班都已经习惯了。”在北京第一次采访龚家龙当天，从晚上9点多到凌晨近1点，龚家龙在采访的空当还约见了三四批人，据刘思介绍，这些人有的是石油商会的会员、有的是长联内部负责海外融资的高管，还有他请来的专家。

　　龚家龙完全沉浸到为长联奔走的兴奋之中，他似乎毫不避讳长联目前已经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和海外的某家大型投资机构已经达成初步合作意向；目前长联全球总裁已经锁定俄罗斯某石油巨头的总裁；正加紧为商务部提供相关申报材料，争取尽快拿到经营资格……“我现在每天满脑子都是长联，石油产业在中国前景无限！”说起长联，龚家龙总是笑眯眯的，带着一个精明商人特有的神采。

　　尽管包括天发和所有长联股东在内的民营石油企业都对现在的事业充满信心，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长联面临的未知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除了外界质疑的资金数量无法和国内两大石油巨头抗衡之外，股东数目过于分散、内部难以统一、管理人员欠缺等问题也一直困扰着龚家龙。最近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各种场合为长联呼吁，积极联合各地工商联、企业家协会组建地方石油商会，同时也在马不停蹄地招兵买马。

　　龚家龙告诉记者，目前长联的管理主要还是他在牵头，很多大股东由于分散在各地，每周大家只有一到两次开会的时候才有机会在北京见面。据石油商会副秘书长王德岗介绍，最近两个月来，他一直在各地联络当地的民营石油企业，联合当地工商联组建地方石油商会，而随着对长联感兴趣的企业越来越多，他们已经开始对申请股东的进入资格进行严格考核。

　　“最近有人说长联发生股东退出事件，其实不是他们退出，是长联认为他们的企业规模不够。”龚家龙说他从来不会主动回应外界的说法，他相信时间可以说明一切。

　　作为关系国计民生的石油产业，尽管国务院“36号文”明确了允许民营资本进入该领域，但由于尚无先例，长联的道路注定不会太顺利。在大半年的筹备运作中，身心疲惫的龚家龙也认识到，民营企业在石油行业整个大环境里仍处于相当微弱的地位，没有发言权，国家政策不明朗、支持力度不够。

　　为了解决资金问题，目前长联正一边发展优质会员，一边和国家开发银行等金融机构申请贷款，而觊觎海外的油气资源开采，则是龚家龙在拿到经营资格后的下一步规划。

　　已经和政府打了17年交道，龚家龙自然明白长联的事业推进需要国家的大力支持。国务院、商务部等部门，他已经是那里的常客。目前国家在政策上支持长联的倾向让他感到高兴，但他也没有忘记当年天发的前车之鉴，“长联永远是民营的代名词，有两大石油集团的竞争压力，我们要发扬特色。”他希望政府大力支持长联，但又不要干涉太多自主决策，“和政府的关系处理，天发的教训惨痛，这次长联要做好。”

　　“至于外头对长联评价的是是非非，这些委屈都由我一个人来扛吧。”龚家龙最后意味深长地说。

　　已经看得见的压力和尚未看到的困难，注定让长联前途多艰。

　　编辑/李玉申 陈玉琴

　　龚家龙给“说法”

　　本刊记者 李玉申 发自北京

　　或许是刚刚开完董事会，龚家龙坐在沙发里，略微有些疲惫。这里是京城大厦50层，透过贵宾室的玻璃，眼皮底下就是一派繁华的北京中心城区，龚家龙显然无心欣赏，而是手里托着茶杯，幽幽地看着《商界名家》记者。

　　为了避免气氛过于沉闷，对话便从龚家龙的发家开始。

　　“我对自己的经营头脑很自信！”

　　《商界名家》：您早年在政府车队的时候就很有经商头脑，能举一些例子么？

　　龚家龙：上世纪80年代，很多地方物资非常紧缺，冰箱、彩电、洗衣机，我发现什么赚钱就倒手转卖什么。我的车队在各地倒腾紧缺物资，仅轮船上拆下的钢材就换过50辆汽车。在车队时，手下一名司机从襄樊卷烟厂带了一车香烟回荆州，没想到销路很不错，后来我就干脆把襄樊卷烟厂的香烟运到荆州各地销售。那些年，这样的例子很多。

　　《商界名家》：你似乎毫不讳言自己的发家史，你对当年的成功有什么评价？

　　龚家龙：现在看来，当年下海“投机”的成分很大，但当时的确有很多商机几乎是不需要太多考虑的，只要想到了去做，一般都可以赚钱。这种“成功”并没有什么代表意义，当年很多人都赚到了钱，不是我龚家龙一个人。

　　《商界名家》：目前天发陷入这样的困境，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龚家龙：其实，只要政府对“天发”的产权问题有了定论，并愿意交给我来管理，天发现在的困难一定可以渡过。多年来，天发投资的项目都是在做实业，打下的基础很好，现在只要有一定的流动资金进来，就可以很快运转。包括长联石油在内，我并不担心没有合作伙伴和我合作，根据目前的反馈情况，我的这种自信是有根据的。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的经营头脑很自信。

　　“天发的教训值得所有企业吸取！”

　　《商界名家》：天发本来是比较纯粹的民营企业，但后来政府的介入改变了这一点。你当时的考虑是怎样的？

　　龚家龙：政府扶持天发石油上市，确实为天发集团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础。随后政府介入，天发被动收购的国有企业让我很是头疼了一阵子。但当时我也有一些侥幸心理，认为只要天发的主业经营得好，这个包袱还是可以背下来的。

　　《商界名家》：但事实上，还是出现了你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龚家龙：是的。在2003年年底之前，天发的经营一直是比较顺利的，天颐科技暴露出的问题也大多是在天发收购之前的历史包袱。那时候，我最担心的还是与银行的关系，由于各种原因，天发在银行的贷款大多是半年左右的短期贷款，一批贷款还上了，马上续贷。但这样的借贷关系很容易出问题：一旦天发有任何临时性的变故，很容易和银行的关系搞僵。这和中国目前的金融制度有关系，我当时考虑得也不够周全。

　　《商界名家》：你当时如果不接手政府要求兼并的国有企业，天发会是怎样？

　　龚家龙：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这样问我。说实话，我当时也看到了兼并这些企业潜藏的危机，但在当时的环境下，我确实是身不由己。没有政府的支持，天发不会那么顺利上市；如果不履行上市后接手亏损企业的承诺，说不定现在天发还在摸索发展方向。政府要求你兼并，你能不干吗？如果不干，说不定那时天发就被“干掉”了。

　　另一方面，政府当时这种做法也暗合了我想把天发做大的想法，所以我也没有太推辞，以为有靠山，即使遇到困境，政府也会帮我解决。在一段时间内，也的确是这样。

　　《商界名家》：你认为天发的管理有没有问题？

　　龚家龙：管理是个很虚的东西，天发的管理有没有问题，我最有发言权。当年天发接手“活力28”，把一个亏损数亿元的企业救活，这是很有说服力的。我不认为天发的管理有很大的问题，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企业每年来学习参观。

　　当然，我们的管理与一流企业的差距肯定还是有的。管理水平和企业的人有很大的关系。创业初期，天发在别人眼里是“皮包公司”，没有人愿意来天发。当年天发连一个大学生都招不到，我只能找自己的亲戚和原来的同事一起创业，这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现在我的女儿在国外读书，毕业后打算自力更生，不会继承天发的任何资产。

　　《商界名家》：天发的产权问题一直困扰着你和当地政府，也使得你暂时没有机会和时间去解决企业困境。你认为当地政府对天发的影响有多大？

　　龚家龙：天发是在政府的扶持下成长起来的，企业做大后，我们也为政府解决了很多问题。至少在那几年，天发接手的企业员工，没有一个去政府部门闹事，这也算是天发在稳定当地社会做出的贡献之一。

　　那几年，荆州的几百家国有企业都民营化了，也没说政府从哪家拿回了多少钱。天发前期白手起家，没用当地政府一分钱，只是因为后来天发做得比较大，政府对天发的产权才抓着不放。这是多年来，天发的教训值得每个企业吸取。

　　“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

　　《商界名家》：天发能迅速壮大，外界认为这是因为你很会和政府打交道，你认同这种说法么？

　　龚家龙：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这么多年来的道路。天发做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在做实业，各级政府都喜欢做实业的企业家，我能说是政府一直以来比较支持天发，并不代表我善于和政府打交道。

　　就拿原来天颐科技每年用巨额现金收购农民的油菜籽来说，每年都是我到省里找政府解决贷款，政府确实也很支持。因为政府知道，这不仅是支持天发集团，也是在解决湖北老百姓的收入问题。政府贷款都支付给农民了，并没留给企业和我个人。

　　《商界名家》：最近关于长联有些不利的传闻，你会在公开场合向外界解释么？

　　龚家龙：关于长联和我的传闻主要就是两点：一是我在为天发圈钱，二是内部股东不和。对于第一点，我想只要明白公司运作的人都不会再说什么，天发的董事会不是我一个人的；对于第二点，我也不太在乎怎么评价。全国做石油的民营企业这么多，很多都是在当地有些影响的大老板，有些分歧实在是太正常了。但只要大家愿意走到一起，就证明这种合作没有问题。

　　《商界名家》：最近，长联石油在积极和商务部联系，同时也开始寻找海外投资者。尽管有国家《36条》在前，还是有很多人对民营企业做石油感到忧虑，你这样冒风险究竟是为了什么？

　　龚家龙：的确，这段时间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忙，每天满脑子都是“长联石油”。国内石油资源紧缺，民营企业联合起来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企业做大了都是社会的，做“长联”我没有任何私心。

　　做企业这么多年，我就认准了做实业的道理，实实在在为国家和社会做点事情。我个人精力有限，也会学着慢慢把原来的非石油产业放手，让更专业的人来管理。如果别人不理解我今天做的，就等20年后再评价吧。

　　编辑/ 陈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