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周刊：埃克森美孚自行其是的石油巨头

　　强大、谨慎、保守、顽固，这才是它——一个真实的埃克森美孚

　　□文 龚伟同

　　自12年前执掌埃克森美孚帅印以来，李·雷蒙德目睹过太多的沉浮兴衰。因此，当这家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于4月28日宣布第一季度利润大涨44%而其股价却创下11周以来的新 低时，雷蒙德依旧很泰然。

　　后发制人之道

　　股价与业绩的背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投资者对埃克森美孚爱恨交织的心态。抱有这种心态的并不只是投资者。在许多了解它的人眼中，这的确是一家难以简单用好坏来评判的公司。

　　油价的上扬像鼓风机似的将钱吹进它的口袋。2004年，埃克森美孚的利润达到253.3亿美元，创下有史以来美国公司年利润之最。该公司还声称，从1999—2003年，其利润总额达到740亿美元，约相当于标普500指数股中400家公司的利润总和。

　　今年2月份，该公司超过通用电气，成为美国市值最大的公司。对于股东来说，埃克森美孚虽不是暴富的摇篮，但它能提供极为稳定的收益——它曾在19年时间里每年均提高股息红利，这在国际石油大公司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当然，成就埃克森美孚的显然并不只有油价。多年磨就的雄厚技术实力才是它拉开与其他石油公司之间距离的主要因素。该公司每年的研发资金超过6亿美元;迄今该公司获得的专利数量超过3800项。在一个向来不以技术创新为主要依托的传统产业，这个数字已相当惊人。

　　技术优势使得许多拥有油气资源而又无力开采的国家更愿意和埃克森美孚合作。例子之一是安哥拉。埃克森美孚在该国投资建设了世界上最大的海上石油开采平台，并应用了一位前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科学家开发的一种电磁技术。该项目于去年正式投产。从签订合同到投产，仅用了3年时间。一些分析师指出，由于埃克森美孚的项目建设周期很短，因此对于非洲和中东等地区依赖石油收入的国家，埃克森美孚的吸引力很大。

　　尽管如此，埃克森美孚仍然无法避免产量下降的问题。去年虽然该公司有8个新的油气田(主要分布在安哥拉、北海、乍得等地)投产，其油气产量仍进一步下滑。而据了解，今年第一季度，该公司产量下降近5%。这个数据让分析师们颇感惊讶。

　　雷蒙德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担心。去年，该公司的资本投资为149亿美元，同比减少了4.1%。这实际上意味着虽然其旧有油气田的产出已处于下降阶段，但埃克森美孚减少了在新油气资源勘探方面的投入。

　　与其他石油公司使出浑身解数以解决产量下降问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埃克森美孚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在今年利比亚石油开采权第一轮招标中，人们注意到，中标公司名单中竟然没有埃克森美孚。对此，该公司总裁雷克斯·蒂勒森曾在3月份对分析师解释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是我们必须要进去的。”

　　这是傲慢自大还是冷静谨慎？有分析师认为，埃克森美孚对其储量的关注度不够。根据美国的会计方法，去年埃克森美孚消耗的储量中仅有83%得到了替代。不过，该公司声称，按它自己的计算，其替代率达到了112%。

　　虽然有分析师认为埃克森美孚的行动过于缓慢,但该公司不同意这样的看法。雷蒙德说：“尽管我们不会坐失良机，但我们有耐心，我们有自己的原则。”

　　这就是埃克森美孚，它喜欢这样。该公司甚至说，正因如此，它才得以在石油行业的沉浮中始终立于潮头之上。这与雷蒙德有很大关系。今年年初，雷蒙德还说：“我们的战略就是要洞悉因短期波动而产生的市场杂音。”

　　精于分析的化学工程师

　　雷蒙德出生于美国南达科他州的沃特敦。中学时，他对科学就怀有浓厚的兴趣，而且以能言善辩著称。1960年，他在威斯康星获得化学工程学士学位后，又拿到了明尼苏达大学化学工程博士学位。最初，他本想投身于学术研究，但他认为有实践经验会对其学术研究有所裨益。抱着这种想法，1963年他进入标准石油公司新泽西办事处，成为一名生产工程师。

　　他在标准石油公司不少工厂都任过职。负责阿鲁巴炼油厂工作后，他才渐露头角。1979年，他被任命为埃克森原子能公司(Exxon Nuclear Co)总裁。1993年，更被任命为埃克森公司董事长兼CEO。

　　雷蒙德话语不多，精于分析，在投资方面极为谨慎。如果他预期未来油价会大幅下跌，他就会控制对新项目的投资。奥本海默公司一名分析师说：“只有当很有把握能获得高于他们所要求的投资回报率时，他们才会投资。他们的回报率是业内最高的。”

　　一些分析师指出，油气价格上涨和炼油行业利润率上升使该公司去年的利润创下新的记录，运用资本回报率也达到了24%，但该公司严格的投资标准、成本控制和巨额的研发投入也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雷蒙德表示，埃克森在做投资时，考虑的投资年限会很长，有的长达20年甚至30年左右，所以必须非常谨慎。以该公司在安哥拉的项目为例。1993年，埃克森购买了在安哥拉的开采权，但直到去年才开始投产。

　　目前，该公司在30多个国家拥有开采权，探明储量相当于222亿桶，按目前的速度可以开采14年。不过，在雷蒙德看来，如果决策出现失误，即使在繁荣时期也有可能一败涂地。“在市道好时，专注和克制愈发显得重要。”他说。

　　雷蒙德之所以如此谨慎，部分原因是他很清醒地意识到油价不会永远高企不下。历史上是有过这方面的教训的。1985年，石油价格雪崩式下滑，跌到了每桶10美元的低点，而在此之前还有不少人满怀乐观地预期油价会涨到100美元。

　　据与埃克森美孚关系密切的人说，该公司善于从其拥有的资源中获取最大的回报，而不愿去碰运气。因此，尽管该公司的勘探技术被认为是一流的，其炼油和加油站网络的运营效率也很高，但它却努力控制风险。比如，在深海油气田的恢复上，虽然它曾最早认识到这是可行的，但还是不愿冒此风险，而是宁肯让壳牌当先锋。该公司解释说，由于油气勘探和开采投资巨大，因此应该在有把握获得足够回报的情况下才投入。

　　充分的技术储备和雄厚的财力也使埃克森美孚能在避免先发风险的情况下得以后发制人。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液化气技术。最初，雷蒙德怀疑天然气液化能否盈利。后来，他纠正了当初的判断，并大量投资液化气项目。2003年，该公司与卡塔尔政府签署120亿美元合约，从卡塔尔出口液化气，去年又向该国一个液化气项目投资70亿美元。现在，在液化气产量方面，埃克森美孚已处于领先位置。

　　“它有罪于地球”

　　在创造出巨额利润的同时，这个石油巨头也因其对环境问题的漠视及雷蒙德独断的管理风格而遭到批评。不少人认为，埃克森美孚的自信已扭曲为顽固和傲慢。

　　1989年，该公司一艘油轮在阿拉斯加南部的瓦尔迪兹港发生事故，造成严重污染。受该事故影响的阿拉斯加渔民为此提出45亿美元惩罚性赔偿的要求，并得到了法院的支持。但埃克森美孚拒绝支付。16年后的今天，此事仍未了结。

　　该公司坚持认为，它已支付10亿美元与阿拉斯加州和美国联邦政府达成和解，支付22亿美元用于清理被污染的海域，并支付3亿美元补偿当地居民的损失，因此法院做出的惩罚性赔偿是过分的。

　　非议更多的是该公司在全球气候变暖问题上的立场。埃克森美孚是迄今仍公然否认全球变暖这一事实的惟一一家大公司。其态度之冷淡让许多人感到难以接受。在去年的股东会议上，美国缅因州财政部出纳局长戴尔·麦考密克问雷蒙德一个问题：如果该公司被认为在环境变化方面负有责任，它如何为可能发生的费用做准备？当时，雷蒙德冷然回答说，她可以问任何问题，但他回不回答就另当别论了。麦考密克认为，雷蒙德此举无异于把她当作嘲讽对象。

　　埃克森美孚在社会责任方面的冷漠与壳牌、BP等欧洲石油大公司形成鲜明对比。后者不仅制订有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计划，而且在可替代能源方面投资也很大。美国太阳能行业协会主席罗恩·雷施说：“埃克森美孚可能是惟一没有涉足太阳能行业的超级大公司。我觉得BP、壳牌和雪佛兰德士古把它们自己当作能源公司，而埃克森美孚则自视为石油公司。”与这些公司不同的是，埃克森美孚也没有公布任何旨在减少其炼油厂等温室气体排放的目标。这让人们看到了埃克森美孚丑陋的一面——一个固执地与公众利益相抗衡的自私的商业庞然大物。

　　批评者们指责道，埃克森美孚这种思维源自雷蒙德。许多业内人士都认为，全球对矿物燃料的使用将会减少，但雷蒙德的看法截然相反。他表示，担心二氧化碳排放的增加可能会导致气候变化是合理的，但他不同意这会对未来气候造成严重影响的预测。

　　雷蒙德曾说过：“在二氧化碳排放问题上，我们能够搞清楚的就是我们还什么都不清楚。”他的这套“不可知论”的言下之意是，既然无法断定二氧化碳排放会导致气候变暖，采取强制性措施限制矿物使用的做法就是不合理的。这就不难理解他会对《京都议定书》深恶痛绝，并不惜给它扣上“束缚经济自由”的帽子。雷蒙德多次在讲话和公司广告中宣扬，执行《京都议定书》的成本远远超出因此而产生的效益。

　　雷蒙德和埃克森美孚的影响力也被用来维护其既得利益。据了解，该公司提供资金，资助那些对环境变化持怀疑态度的研究以及反对加强环境治理和反对美国签署《京都议定书》的团体，包括美国石油协会。

　　为了赢得美国政界的支持，埃克森美孚利用其雄厚的财力对政界施加影响。该公司曾为美国现任总统布什以及美国国会中亲石油行业的共和党及民主党议员提供政治捐款。

　　雷蒙德本人则是一些有影响力的商业团体的成员，其中包括美国两大商业游说组织——三边委员会和外交关系委员会。他还是美国商业圆桌会议成员，而该组织对《京都议定书》就持反对态度。实际上早有人就指出，如果说布什拒签《京都议定书》背后有人在“唆使”的话，“这个人只有雷蒙德”。雷蒙德还企图“威逼”发展中国家政府不要参加有关气候变化的国际条约，否则就吸引不到埃克森美孚的投资。

　　当在国外遇到鞭长莫及时，埃克森美孚就利用美国政府的力量进行施压，以维护自身利益。该公司除了石油开采，还生产化工品，其中包括邻苯二甲酸盐——一种在制造玩具时用来软化聚氯乙烯的化工制品。这种物质被怀疑会妨碍儿童生长发育，为此欧盟曾在2004年9月决定禁止在玩具及幼儿用品中使用邻苯二甲酸盐。但在埃克森美孚的游说下，美国政府就此向欧洲施加了强大的压力。

　　在一些环境保护主义者看来，雷蒙德及其领导下的埃克森美孚简直罪不可赦。他们认为雷蒙德已使埃克森美孚声誉受损。一个环境保护组织甚至在其网站上对雷蒙德发出“通缉”，罪名是雷蒙德“对地球有罪”。

　　以损害公共利益为代价以谋求利润增长的做法终将害人害己。一家投资机构的分析师指出，埃克森美孚这种做法必将会危及其长远盈利。就连该公司的一些股东也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家名为基督教兄弟投资服务公司的机构股东去年提出了一项代理人议案，督促埃克森美孚停止忽视全球变暖威胁的做法，并要求埃克森美孚董事会在2006年股东大会上向股东提交相关报告。去年5月24日，埃克森美孚8.8%的股东(约代表4.75亿股)支持此项议案。

　　在环境问题上的顽固使雷蒙德成为美国最有争议的CEO之一。今年年底，雷蒙德将可能退休。人们希望，雷蒙德时代的终结能带给埃克森美孚一些变化。也有分析师对此不表乐观，因为最有希望接班的现任总裁蒂勒森也同样保守。

　　毫无疑问，作为一部商业机器，埃克森美孚在过去100多年里一直运转得挺好。但人们有理由怀疑，雷蒙德的接班人会不会只是继续让它按老方式运转下去？雷蒙德曾说过：“埃克森美孚是一台以自己的方式运转的机器。”而当这台商业机器损害到公众利益时，它的存在或许就只是商业精神的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