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钢厂的生存之道

　　小钢厂主们并不在意政府引导，他们只是无条件地听从市场

　　文｜姚渊 发自唐山

　　阮如金的工厂每十天检修一次，今天正是检修日，因此厂里显得十分安静。作为唐山银城钢铁公司的总经理，29岁的阮如金并不为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存货而发愁。

　　国务院3月30日常务会议强调进一步搞好对钢铁业发展的宏观调控。继去年以铁本事件为开端的疾风暴雨之后，钢铁业在今年再度成为宏观调控的对象。投资者忧心忡忡，4月以来的钢价一路下跌。

　　尽管如此，阮如金对于后市的刚性需求仍有信心。他表示说，“钢价过了五一还得涨”。

　　小企业的灵活策略

　　事实上，阮如金和他的同行们并没有受困于中央政府的宏观调控政策。

　　银城钢厂作为调坯轧材企业，以钢坯为原料，只需一两条轧钢生产线就可以上马。国家取消钢坯出口退税导致国内钢坯市场供过于求，同时唐山本地钢坯厂众多，银城的生产成本因此降低了。

　　成本降低的情况也出现在钢铁联合企业身上，因为铁矿石价格也在回落。受国际铁矿石价格暴涨的刺激，国内矿山的开采速度加快，市场紧缺的态势迅速扭转，尤其在东北、河北这样的矿山资源丰富地区，矿价已跌到650元/吨至680元/吨的水平上。国家要求增加国内矿石资源供给，鼓励利用低品位铁矿石，因此这种形势也是今年宏观调控所乐于见到的。

　　以唐山半壁店村钢厂为例，去年调控开始以后，他们就停止收购铁矿石，并开始消化库存。“从库存15万吨到4万吨，”半钢分管铁矿石的史瑞生告诉《全球财经观察》，“此时铁矿石价格也降到了最低点，我们恢复收购。”国内铁矿石贸易价总体偏高，但中小企业经常能以十分灵活的策略找到较低的收购价位。

　　灵活的策略也反映在钢材生产中。去年5月，宏观调控最严厉的时期，唐山有半数工厂都停产了。这其中包括唐山最大的民营钢铁厂国丰集团，也包括半钢和银城。他们遣散工人，熄灭了自己的高炉。只要风声稍稍宽松，工人们招之即来。银城停产十余天后就恢复了生产，并在随后而来的钢价反弹中获取了上亿元利润。半钢有窄带和螺纹两条生产线，前者运作稳定，后者则经常停产。在今年3月这一波螺纹钢涨价行情中，半钢的螺纹生产线又开工了。只要有利润，就可以马上去追逐。对民企而言，这种变化十分自如。

　　因去年宏观调控而受害惨重的，不是这些民企，而是唐山唯一的国有钢厂唐钢集团。唐钢不能像民企一样停产，却越生产越亏损，仅仅在四、五月间，损失就超过5000万元，以至有人认为生死存亡之时已经到来。唐山市副市长张羽当时预计说，全唐山1/3的钢铁企业，会在这一轮调整中被淘汰。

　　如果真的这样，国家宏观调控的目的就达到了。但问题是，张羽发现，不仅唐钢挺过了风浪，众多的小企业也挺了过来。它们星罗棋布于唐钢周围，纷纷开工，一片兴旺。

　　不向银行贷款

　　作为小厂老板，阮如金并没有争取定价权或抗衡调控政策的意愿，无论顺逆都跟着市场的转变而转变。他反复说，“跟着走。”

　　同时，他采取了保守、稳健的经营策略。

　　不向银行借贷是其中重要一条。实际上即便提出贷款申请，也难以批准。宏观调控限制小钢厂发展，收紧了信贷政策。而阮如金对银行也没兴趣，银行之于他，更多地被视为风险而不是财富的来源。企业负债率不可以过高，否则就会“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这是他们父子两代的经验了。

　　不仅如此，唐山的企业离开银行生存并不是问题。贷款较多的滦河钢铁集团则显得格格不入，被认为“不在一条道上”甚至“名声不好”。当地的企业氛围就是如此。前两年大大小小的钢厂没有不挣钱的，厂主手里积蓄充足；另一方面，带钢仍为卖方市场，客户先打款然后才能提货，钢厂因此多了一条融资渠道。总之，厂主们有实力有办法，可以不受贷款限制。

　　阮如金的自我定位十分低调。不仅不愿意借贷，而且用于扩大再生产的投资额通常低于其收益。口袋里如果有10元钱，他只会花掉5元。“银城还在资本积累阶段。”基于他对资本积累阶段的定性，每投资一年，接着必是无为的积累之年——

　　2000年私营买断；2002年增加一条生产线；2005年5月新上一套冷轧设备及100万吨中宽带设备。

　　阮如金开始向中宽带甚至冷轧进军了。利之所在，全国中小钢厂转产带钢顺理成章。于是基本可以看到不久以后供过于求的市场态势。向中宽带转产，这是一个前景广阔的新市场，今后两年银城的日子就会有保障。

　　实际上，唐山原来的带钢企业都发生了这样的转产。半钢在南方的京塘港上了一套60万吨中宽带设备，滦河集团的中宽带项目今年7月就要投产。唐山钢铁协会副秘书长刘庆芳受唐山迁安区政府委托调研，发现迁安大部分钢厂都上了中宽带项目，有的已开始订货了。这些企业原以生产钢坯为主，现在一起转型，试图自己消化掉自己的钢坯，延长产业链以谋求更大利润。

　　应当注意到，除中宽带外，阮如金的计划里还有冷轧项目。目前几乎没有民营企业能生产高附加值的冷轧。用阮如金的话说，这是在“探探道”。可以相信，银城的生产重心在转向中宽带的同时，还将为进一步的产品结构升级打下铺垫。而唐山国丰集团的冷轧项目也呼之欲出了。

　　市场亟需又利润丰厚，有什么理由拒绝？可以预见，唐山的中小民营钢厂不仅不会衰落，而且会在这一波向中宽带的进军中得到更大的发展。

　　市场的终审权

　　与去年不同的是，此次钢铁业宏观调控的重点，从钢铁本身扩展到控制钢铁的宏观需求，即强调控制固定资产投资，控制房地产和城市建设规模，从而减慢钢铁业发展速度，从而缓解煤、电、运力的紧张态势。

　　事实上，自去年以来，螺纹、线材等建材经常出现出厂价高于市场价的倒挂局面。今年宏观调控之前，贸易商们已逐渐失去了经营建材的兴趣。价格倒挂表明，建材市场趋向供求平衡。对厂家而言，螺纹的生产成本比带钢高，价格却低100元/吨，其利润空间十分狭窄。

　　谁都懂得趋利避害。于是不必宏观调控催促，厂家们自会减少螺纹产量，向窄带、向中宽带转移。

　　上海钢之家信息科技公司总经理吴文章表示说，对于小钢厂，宏观调控的目的在于引导而并非消灭。但是钢厂主们并不在意政府引导，他们只是无条件地听从市场。

　　市场需求有层次不同，在中国的许多地方，国家打击的地条钢大有销路。中央政府宏观调控所能控制的，是经济发展的节奏，却不能变更市场需求的总量。据说中国钢产量将在两三年内达到5亿吨/年。“偷着也要干到这个数。”半钢供销处处长张安告诉《全球财经观察》。

　　在唐山市区以南100公里的曹妃甸岛建设1500万吨钢铁基地的计划，正逐步变为现实。该基地的产品定位于高附加值产品，如汽车用板、石油管道和天然气管道用管及造船板。与此同时，去年3月底，国务院派出督察组抵达唐山，要求唐山在2007年前逐步关闭15吨以下小转炉。这意味着唐山将有700万吨钢产量被削减。

　　但如何削减？唐山钢铁业的整合从2003年就开始了，结果产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只要需求在，削减产量就不现实。“督察组来了就停产，走了就开工。”唐山钢协副秘书长刘庆芳表示说。国家政策汹汹而来，小钢厂则如同游击队，总能规避风险。

　　据了解，唐山市政府今年的最新政策是，将产量超过100万吨/年及20吨以上转炉的36家企业作为扶持对象，其余厂家则任其自生自灭。占全国钢材总产量1/10的唐山钢厂，正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

　　然而，从阮如金们身上可以看到，小钢厂在积累了资本与技术后，已有能力向高附加值产品作出转型。阮如金说，“三年不发展，就会被淘汰。”宏观调控年年有，这并不是他所惧怕的，他惧怕跟不上市场。五六年前，他们可以转产窄带；现在，可以转产中宽带；等到国务院督察组2007年大限到来之时，他们就有希望生产真正的板材，合乎国家政策，更重要的是合乎市场对高端产品不断增长的需求。

　　1990年代鞍钢的冷轧板无人问津，现在却犹嫌不足，因为市场发展使板材的需求变得现实起来。同样的道理，市场在前进，市场不允许停顿，市场迟早将逼迫小钢厂们超越它们自己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