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秀水街变迁 本土文化与知识产权的对垒

    本刊记者 王娜 北京报道

　　一边是大张旗鼓的关于知识产权的保护，一边是对于逝去的本土文化的哀思。秀水市场的命运，标志着知识产权时代正向传统中国扑面而来

　　一辆挖掘机从东面缓缓驶来，停在“秀水市场”的招牌底下。在一大群人的翘首注目 下，挖掘机的大翻斗一点一点向上，接近招牌。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过后，“场”、“市”、“水”、“秀”四个金黄大字次第落在了地上。

　　看着这一切，一个名叫“乔哥”的中年北京男人眼里噙满了泪水。

　　这一天是2005年的1月6日，北京秀水市场清市的日子，冬日的阳光映照在尚未除尽的积雪上有些耀眼，乔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被阳光刺痛了双眼，还是不忍与“秀水街”告别。

　　就在此前，100多名商户守候在他们经营了20年的秀水市场门口，整夜没有离去。但是，那辆进口的挖掘机，最终还是无情地扒掉了秀水市场的金字招牌。

　　乔哥的回忆

　　1985年，乔哥就开始在秀水市场练摊了，成为了一名有合法经营身份的个体商户，这位精明的商人怎么也没有意识到，这份得到国家认可的工作正侵犯着别人用上百年打造出的知识产权。

　　“20年前，这里还算是北京城的边缘地带，小街挺冷清，没多少人来往。”看着掀落在地破碎的“秀水市场”牌匾，乔哥陷入了回忆之中，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的乔哥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20出头的他先是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后来经朋友劝说，开始了在秀水街的练摊生涯，这一干就是20年。

　　“当时，个体户是被人瞧不起的职业，我刚开始练摊就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后来还是母亲偷偷地把她存了好几年的私房钱塞给了我，才使我有了第一笔进货的钱。”

　　乔哥去秀水街练摊的时候，正值朝阳区政府批准成立了秀水市场。那时的秀水街，其实还只是使馆区的消防通道，不过，一块印有“文明经商、保持卫生、保质保量、收费合理”的白布，还是让乔哥和他的同道们有了合法经营的身份。而在此之前，摊贩们由于没有营业执照，每天都得花一半的时间和工商管理人员打游击。

　　就这样，乔哥成了60多个第一批进驻秀水街的摊贩之一。“因为秀水街是在使馆区，所以这一带最早的客户都是使馆区和外交公寓里的外国人，他们买东西也不多问，计算器上价钱一按就OK了。所以生意做的很红火。”乔哥回想起当初做买卖时的情形，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当时的商贩们针对附近外国人多这一特点，开始从江浙一带买进丝绸制品，生意日渐红火，很快，秀水街因“中国丝绸一条街”走红。之后，一些人嗅到了出口转内销服装的商业契机，专跑外贸厂家，进的货都是那些直接销往欧洲市场的“备用品”。这种出口转内销的服装，款式新颖、质量上乘，在商场里是买不到的，外国人因此慕名而来。那时的乔哥，每天一大早就推着三轮车来到秀水市场，做出口转内销的服装生意。

　　很快，秀水街的摊贩们个个都发了。到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几乎每户都有了私家车。“也正是从那时起，老商户们逐渐淡出秀水市场，因为生意不像80年代初那么好做了。”不过，乔哥还是继续留在秀水街。

　　从9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第一代秀水人的退出，南方新来的商户带来了假冒的名牌服饰、手表、眼镜……摊贩们开始狂热跟风，乔哥也不甘落后。很快，“假冒不伪劣”的假名牌产品成为了秀水街的最大卖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决定秀水市场命运的砝码里开始充斥着关于保护知识产权的内容。

　　到2004年，秀水市场的摊位达到了418家，摊位的月租均价为2万元。昔日的边缘地带已经成了最为繁华的闹市区，曾是壮小伙的乔哥也步入不惑之年。一切都在改变，包括秀水市场的命运。

　　“他们侵犯的是我们用20年时间打造的无形资产。”乔哥说到这时，情绪有些激动，他说的“他们”，指的是新秀水街大厦的获利者，因为他们在没有征得秀水市场商户同意的情况下，擅用了“秀水街”这一商标，乔哥认为他们侵犯了秀水市场几百号摊贩的知识产权。可这位精明的商人是否意识到，在指责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正在侵犯另一些人百年打造的名牌。

　　美国大使馆的信

　　美国驻华使馆给中国政府的一封信，让北京市朝阳区政府及秀水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一个关于知识产权保护的话题由此展开，秀水市场的变迁，也随着这封信开始了。

　　2004年7月20日，美国驻华使馆公使衔经济参赞王晓岷致信北京市朝阳区政府，期望对秀水市场采取“有象征性意义”的最终决策。

　　在他们看来，那条给很多人带来欢乐的“仿冒一条街”肆无忌惮地矗立在自己面前，这与美国一直宣扬保护知识产权的立场格格不入。

　　美国大使馆处理此事的顾问Baker & McKenzie律师事务所在当时举行的一项调查显示，秀水街每天销售的假冒商品价值在181159～301932美元之间，占市场总收入的90%以上。

　　王晓岷指出，长期以来，北京秀水市场都有假冒产品销售，并且已成为著名的旅游目的地。尽管事实是包括美国人在内的旅游者都可能去逛秀水市场并以此为乐，但美国大使馆认为，秀水市场不应以目前的形式继续下去。

　　这封信让北京市朝阳区政府及秀水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一个关于知识产权保护的话题由此展开。

　　之后，美国大使馆发表了新闻公告，表示关于秀水市场未来的任何决定都将是中国政府遵守国际知识产权承诺的标志性决定。

　　秀水痼疾

　　秀水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其打假的历程，有关知识产权保护的问题也曾被一次次地提上日程，但效果并不明显。

　　其实，秀水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其打假的历程，有关知识产权保护的问题也曾被一次次地提上日程，但效果并不明显。以至于美国驻华使馆对司空见惯的“秀水打假”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们认为，除非中国政府狠下决心，否则问题不能解决。

　　2001年，秀水街的五种假名牌NIKE、ADIDAS、POLO、BOSS、TOMMY被工商部门彻底封杀。同年5月，秀水市场管理部门又接到市工商部门的通知，秀水市场上大大小小十几种假名牌彻底下架。但时隔不久，市场又恢复了原样。

　　2003年8月，秀水市场8个摊位销售的28件假冒“中国印”奥运衫被工商管理部门没收。

　　2004年“五一”节前，工商管理部门通过秀水市场主管部门向各摊主下发《限期整改通知》，要求10天内把假名牌撤下来。按照工商部门的规定，从5月11日开始，秀水街市场里假冒的NIKE、ADIDAS、POLO、BOSS、TOMMY等产品应从各摊位上绝迹。

　　2004年11月，北京朝阳区和美洲、欧洲驻华商会合作，将路易.威登、香奈尔等9个名牌作为重点保护品牌，只要发现秀水、雅秀等市场出现这9个品牌的产品，当即就可判定为假冒产品，并予以严厉打击。通过消灭假冒名牌，告诉外国投资者，在北京投资是安全的，他们的知识产权在这里会得到很好的保护。

　　但这些措施并没有让以仿冒出名的秀水有实质的改变，有人将秀水市场的假冒称之为“秀水痼疾”，此种局面直到政府最终下决心取缔这个市场才终告结束。

　　新秀水不能承受之重

　　灭市兴厦之后，新秀水街大厦能否承担起保护知识产权的重任，很多人表示怀疑。

　　没有人否认，秀水市场的幻灭，关键原因是来自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的声音。不过灭市兴厦之后，新秀水街大厦能否承担起保护知识产权的重任呢？

　　“如果秀水繁荣离不开假冒名牌的话，那我们宁可不要这样的繁荣。”就在秀水市场落下帷幕之时，北京朝阳区副区长、新闻发言人佟克克就新秀水街大厦的定位首次表态：新秀水将彻底终结假冒名牌。

　　佟强调，假名牌会给北京的发展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新秀水在硬件上升级，在经营理念上也要升级。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多方利益迷局下的产物，关于知识产权的保护成为了大多数人置疑的因素。连一向赞成秀水市场整治的王晓岷也曾公开表示，如果将秀水市场重新安置在一个新的大楼里，完全可能会在更大程度上造成目前问题(仿冒名牌猖獗)再次出现。

　　有专家指出，假冒伪劣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是地方保护主义，不打破地方保护主义的屏障，知识产权就很难得到保护。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区域战略研究所研究员冯杰表示，中国加入WTO以后，逐步消除地方保护，促进资金、技术、人才和产品的自由流动，加快全国市场一体化程度，适应国际竞争的大环境已迫在眉睫。

　　远去的“20世纪清明上河图”

　　“游故宫、登长城、吃烤鸭、逛秀水”，秀水市场早以其知名度完成了这一文化定位。在很多人的眼里，秀水市场已不仅仅是买卖交易场所那么简单，有经济学家称赞它为“21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一边是大张旗鼓的关于知识产权的保护，一边是对于逝去的本土文化的哀思，在很多人的眼里，秀水市场已不仅仅是买卖交易场所那么简单，它已经成为了改革开放20年，民间与政府合作的一大创举，成为了老北京形象的符号和一种文化。甚至有经济学家称赞它为“20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游故宫、登长城、吃烤鸭、逛秀水”，这句话对于许多到过北京的人来说都耳熟能详，秀水市场也早以其知名度完成了这一文化定位，在很多中外游客心目中，逛秀水比游故宫、登长城、吃烤鸭更为重要。

　　昔日的秀水市场里，总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摊主们站在自己不足5平米的摊位上，热情洋溢的招揽着顾客，他们时而说着标准或不标准的普通话与中国顾客讨价还价、时而抄着简单而流利的英语与外国顾客进行交流，更有甚者直接拿着计算器与外国人交谈，一阵功夫下来，一件开价两、三百元的衣服砍到七、八十元是很正常的事情。

　　还有些外国游客，直接从秀水市场大量批发一些具有中国特色的服饰带回自己的国家去送人或销售。看到这样的情形，很多人都会为这条充满中国文化的商业街而赞叹。作为一种新生活方式的先导，作为一种新文化途径的传播，作为中国接触外界最亲切、最自然、最民俗的开放门户，秀水市场让人们感受到的是五颜六色的文化和无拘无束的交流。

　　面对着秀水市场的撤市，众多专家学者争论不一。全国高校市场学会常务理事杨暄教授认为：全球的商业组织形态经历了杂货店、百货商场、超级市场、购物中心一系列的发展演变后，又回过来连锁经营到社区便利店。但无论怎样变化，马路市场始终草色新鲜。马路市场反映大众的生产生活方式，是平民经济和平民文化，符合社会进步的民本主义标准。秀水市场既是我国对外交往的一个文化窗口，也是正在发展中的民营经济的一个缩影。

　　不过，在更多的人看来，秀水这一具有鲜明中国民族特色的市场，毕竟有其固有的不光彩，秀水的名气已经遍布全世界，不过，它闻名于世的原因还是对假冒名牌的侵犯。当“知识经济时代”来临，任何民族主义的情绪都无法阻挡知识产权保护的步伐。